鱼

　　马朝虎

　　古今中外，每有宴请，鱼都是一道必上的菜肴。特别是在古代，吃鱼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战国时齐国贵族孟尝君养了三千食客，但也分三六九等，上等食客自然有鱼吃。我也喜欢吃鱼，倒不是说身份有多显贵，而是因为从小在河边长大，从懂事开始就去河里钓鱼，钓到后就拿回家烧了当菜，能给家里省下一点开支，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三十岁之后，我就不敢去钓鱼了，首先，那时候已经开始风行“钓腐败鱼”了，自己有点看不惯；二来，我觉得自己钓鱼的境界比较低，只为饱口舌之欲，与古代高士“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空灵闲适相去甚远。在钓鱼当中，最极端的还是姜子牙，七十岁的人了，还在渭水边用直钩子钓鱼，钓了九年，鱼没钓到一条，却钓到登台拜相的梦想，正所谓“意不鱼，只钓王与侯”。

　　钓到王与侯之后，自然有人来送鱼。赵普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宰相，也喜欢吃鱼，他大权在握，很多人要拍他的马屁，拍马屁最好的办法就是送礼。吴越王钱俶给赵普送了十坛海鱼。赵普笑纳了。一天宋太祖赵匡胤到赵普家，看到了吴越王钱俶送的十个坛子，问是什么东西。一个宰相收十坛海鱼就像是毛毛雨，赵普就实话实说。宋太祖赵匡胤十分好奇，让赵普打开坛子看看。谁料坛子一打开，里面装的不是鱼，而是金子，宋太祖赵匡胤拂袖而去。后来，赵普被罢相，出任河阳三城（今河南商孟县）节度、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有人喜欢收礼，而有人却不喜欢，就像历史上有人成了贪官，而有人成了清官一样。《淮南子》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鲁国宰相公仪休非常喜欢吃鱼，有求于他的人听说公仪休有这一爱好，纷纷买鱼前来讨好他。可不论什么人来送鱼，也不论送的什么鱼，公仪休拒不接受。公仪休对自己的拒鱼作了解释：如果我现在接受别人送的鱼，到时候就一定会迁就送鱼的人；既然迁就了送鱼的人，就会歪曲法律。我是执法的人，如果我知法而又违法，就会被罢免相国的职务。一旦我的相国职务被罢免了，即便我喜欢吃鱼，这些送鱼的人也不会送鱼给我了。而那时我已被罢了官，也没钱自己去买鱼。但是如果我现在不接受这些人送的鱼，就不会贪赃枉法，不会徇私情，那么也就不会被罢官免职了。这样就算我不接受别人的鱼，我爱吃鱼的口味一辈子不变，我照样可以用自己的俸禄买鱼吃。公仪休是一个深谙得与失辩证法的人，他的做法确实值得现在很多人借鉴。

　　当然，送鱼有技术，也有权谋，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宋高宗南渡之后，皇室的生活也江河日下。一日秦桧的老婆王氏进宫和太后聊天，太后感叹道，最近想吃口新鲜子鱼，都没处吃去。宋朝时，达官贵族喜欢吃一种生活在近海的鱼类，一尺多长，模样像青鱼，肚子里全是子，所以叫子鱼。王氏听后脱口而出：“我们家有上百条子鱼，回头我送宫里来。”秦桧知道后大惊失色，对老婆说：“你这不是找死么？子鱼好吃，御厨里一条没有，你家有一百条，你让皇上怎么想？”秦桧老谋深算，想了个主意，让王氏带了百十条青鱼进宫。太后一见就笑了：我说么，哪儿来那么多子鱼啊？你这土老婆子，原来是分不清子鱼和青鱼。王氏虽然被太后奚落了一番，但保住了一家大小的项上人头。

　　鱼，在中国文化当中，有着极深的内涵。比如出自《老子》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意思是说给你鱼倒不如教你抓鱼的技术，延伸一下，也就是传授给人既有知识，不如传授给人学习知识的方法，道理其实很简单，鱼是目的，捕鱼是手段，一条鱼能解一时之饥，却不能解长久之饥，如果想永远有鱼吃，那就要学会捕鱼的方法。出自《庄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意思是说你不是鱼，又怎么能知道鱼的快乐呢，生活当中，不要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他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就像央视关于“幸福”的街头采访，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和标准不相雷同。比如出自《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篇》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意思是说水太清了，鱼就无法生存，要求别人太严格了，就没有朋友。现在有时用来表示对人或物不可要求太高。比如出自《孟子》的“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意思是说人不能太贪心，事情不可能让一个人占尽便宜，有所得必有所失，我们应该学会放弃次要的而顾着重要的。比如出自《檄梁文》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意思是说世间万物看似互不相干，但仍然有着必然的联系，所以不能孤立地看待一件事情。

　　鱼，这条在水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竟然被先贤哲人品尝出如此多的深长意味，这也表明，如果懂得了鱼，就懂得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