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记

花事未了，人未老。生活看似平淡，实有太多或惊或喜的波澜，一朵花开另一朵花开，繁花之上再生繁花，天天年年如潮汐，带来一片深埋了日月的细软沙滩。

一、玉兰蝴蝶

也许四处的白玉兰都长得和高中的差不多。天气晴好，玉兰花落了，落下枝头，落向青疏的草坪，落在忙碌高三的间隙，也刚好落在我左右手间辗转，最后落得半副残躯薄如蝉翼。那时候的生活，果然忙里偷闲，单纯天真，一心想着榨干肥厚的花瓣汁液，安歇的玉兰，书页留芳。也不知道我那一对半翅膀的玉兰蝴蝶被困在哪一本厚重的教科书，连同我想要挣脱的辛苦过去，被草草压了箱底。

年少白云苍狗，一晃半个人间。

上一趟峨眉，不记洪椿晓雨，不记青阶苔痕，不记红墙烛火，不记金顶佛光，我深深记得的，是与同一个人的四次遇见。

雾重夜深，我们一行人进一个店面租大衣，那人也是刚租完衣服立在门口，我和他正好站在一起。镜子里反射着不完整的影像，突然很想把他的模样看清。问及大衣的款式，老板指着他说，就是这个帅哥身上穿得这种。我转脸，看他毫不介意地咧嘴笑着，就像阳光落在绿色的百叶窗上，黄莺开始高歌。

次日黎明前上了山顶，浓雾遮天，日出落空，失望间环视四周，意外瞥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吁一口白气，好巧。而后无聊地逛寺庙，我大言不惭对着香炉，铜鼎，佛像指指点点，抬眼见“熟人”，迷蒙中上演一出狭路相逢。

一路辗转辛苦，坐车下山放空的脑袋迷迷糊糊，直到与一辆同是回程的车子擦身，明明又是同一个人，穿黑色体恤靠在窗边。司机说，还有五十分钟就下山了。

于是我用剩下的五十分钟，虚构了这场喑哑的默剧。

同行的默契，陌生的熟悉，不觉晓的酣睡与梦境，念念不忘。

明知道这就是缘分，却不能惊喜出声。

露水一夜不再见晨曦。

我眼睁睁看着满树玉兰变成蝴蝶飞走了。

你会笑我妄想吧。

二、茶暖花开

我们这里的树都很古老，干粗叶茂，连花盆里装不下而移栽到花坛的“茶花树”，也有着长长的不可圈数的年纪。然而绯红色夺目的山茶，美则美矣，却不敢轻易触碰。你知道红茶花并没有“零落成泥”这一说，当她展瓣露蕊开到最好，花就整朵掉落，毫无留恋，惊心动魄。捡起花树下的红山茶，并无萎色，赤色鲜艳。托在手心走了两步，赶紧放进包包里——明明是捡的落花，却有着属于枝头的新鲜，无端让我心虚。

后来去看望生病住院的室友，顺便在脸盆毛巾一大堆物什里捎带了一朵茶花去。我沾沾自喜跟她说：“这病房惨白惨白的，多一分喜色肯定好得快些。”无根的红山茶安静待在不锈钢坚硬的桌角上，一朵花未及凋谢的笑靥，生出静谧温柔的力量，贯穿了狭小的病房空间。

一年多前外婆住院，家人们去看她。妇产科住院部的大楼，新生的喜悦也无法将浓重压抑的消毒水味掩盖，更何况还有病人忍受着手术刀留下的伤口，撕裂后愈合的隐痛。时值冬末春初，天气并未回暖，狭窄的走廊上挤满了床位，无孔不入的寒风都没了去处。病房里的外婆气色还好，我们到来她也高兴，只是绷带将她层层捆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像一只泛黄的老茧，等待医生抽丝剥茧还她自由。邻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不到的女子，酒红色的头发，粉红色的睡衣，斜靠在床头玩着手机。在一堆病人里拔得头筹，毕竟年轻。可是，这样小的年纪，到这妇产科来作什么？

她旁边坐着一个看到我们进来略显局促的年轻面孔，应是她男友无疑。我心里有了揣测，莫不是... ...瞥见女子懒散的姿势，微挑的眼角，一切顺着我恶意的心里轨迹走下去，不再忌惮打量的目光，似乎已经把这对不负责任的青年男女看穿。

外婆说：“这儿有芒果，他们两个年轻人给的，我个老太婆又吃不得，你们拿来吃吧。”角落里一篮子黄澄澄的果实，压着一些沉甸甸的事实。

外婆说：“那个小伙子人很好，帮我打饭，我动不了，还喂我喝鸡汤。”他站起来，和我的父母客气地招呼着，听得出是外地口音。

外婆说：“小姑娘快要出院了，年轻人就是要中用些。”那女孩转脸笑说：“婆婆你好好养着就是了，儿女们都陪着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 我惊讶于她的大方得体，善解人意。

头顶的白炽灯突然有点晃眼。

离开的时候，我特意回了头，男子坐在床边，拿着一件衣服专心缝补。他神情坦然，缄默的针线一下子扎到了我的小指似的。我深吸一口气，赶紧跨过心坎出了门。

窗外淅沥的雨声，是料峭冬天的尾音，我盼阳光与春日，更舍不得你的温柔与怜惜。

“红茶花都开了，你快好起来。”

三、玫瑰喜饼

故事女主角，她的人生平静普通，像太阳底下晾晒的一床棉被，用笑容和泪水，营造了一个简单有温度的被窝。

三年前，她十九岁，已经出来社会工作了。她和他，在父母的媒介之桥上见了面，并不是两个人单独的约会，而是和三两朋友一起。我总想象着那天的场景，会不会像铺陈开来喧哗的流水，倒映满树盛开的桃花杏花，朋友们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只两个人不尴不尬，偶尔客套寒暄几句，也像两枚花苞，颇不自然地放不开花瓣。路过花店，在朋友们的撺掇下，他给女孩买了三朵玫瑰。据说三朵红玫瑰的花语是“I Love You”，我私心里想，他大概并不是为了这个寓意买单，而是凑个十块钱的整吧。这一次类似朋友聚会的“相亲”，没有点燃双方眼里的火焰，彼此没感觉，连电话都没有留下，遗忘了三支玫瑰，也不知道别之时，是不是有轻声说一句“再见”。

电视剧的几年后，一行字幕，轻松过渡。真实的生活轨迹里，时间同样疾驰，我们的身影同样渺小，如流星划过，画出了眉毛；如眼睛闭上又睁开翻数过的日历，我很快提到故事的“三年后”。她和他，各自的圈子真是一点音讯也没有，纵使两个家庭原本就熟识，纵使拥有共同的朋友，身处同一个城市，同一片天地。看来老天让我们遇到的，都是注定要遇到的人，那些无关紧要的角色在熙熙攘攘的人潮背后，兜兜转转也要错过，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三年，她换过工作，过去的整个2014年，都在山川秀美的九寨沟做导游。她没有喜欢的人，在正好的年纪，她眼里只装了五彩池蓝的绿的水，她心里除了惦记家乡亲人，就只隐约看得到高山草原上的彩旗，风，马，牦牛。

这三年，男主角又走了多远的路，看过多少风景，错身多少人。城市的生活节奏与九寨沟是完全脱节的吧，他在路口焦急等待堵车的时候，她听见藏民们高亢悠扬的歌声。她和他，是两只各自旋转的陀螺，不停奔忙，不停奋斗。不想听任生活按部就班的摆布，就要努力往前走，变得成熟，去迎接更好的自己。

“再遇见”是最美的转折，携同巧合带着最动听的音符。去年十月，男主人公去九寨沟旅游，两个人在异乡温和的光线里，一见如故，亲切感涌来，填满了三年时间。

“嗨，过的好吗？”

“嗯，还好，你呢？”

“还是老样子，呵呵，你晒黑了点，其它倒是一点没变。”

这当然是我杜撰出来的对白。她说，没想到当年收下了但忘记带走的三支玫瑰花，竟好像是他们再见面的三年之约。把中间的空白岁月都抹去，遗失的三支玫瑰是缘分含蓄的指引，终于让他们在美丽的背景下，重逢了爱情。

至于后来，嘘寒问暖，偷偷塞钱，剪指甲，夹菜，剥虾，整理房间，互赠礼物，平淡的相处，窝心的细节，感动静静滋养着感情。“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细水长流方能历久弥新，愿意共同生活的默契，他们都倍加珍惜。

她，是我的姐姐，而他，在三月二十六号两人领了结婚证之后，现在我得叫姐夫。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乏美好的事物，只是传说中的缘分，它慢吞吞就走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所谓圆满的结局，真的就是闪电遇到蔷薇，橡树遇到风筝，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牵手未来，情定一生。

听说永不凋谢的誓言就是未来啊，红的快乐，绿的悲伤，从这一刻起伸出手去，能触摸到人生理想。

婚礼有玫瑰，未来有玫瑰香味。

愿你我都能遇见与玫瑰喜饼相关的那个，时间里最美的情人。

自迎春始，桃花尽处有芙蕖，夕拾三秋桂子换一曲梅花落。日出月没，沙滩上脚印深深。时光交接，人来人往，影子一个一个向我靠拢，拍我肩膀说：“嘿，这花开一路还长，不如一起走吧。”

作者丨三金：「经典短篇阅读」特邀作者，转载请联系陈掌柜（feidan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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