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前的过年

放鞭炮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前几年，那时我还小，跟外祖父生活在一起。我们家当时是一个大家庭，平常每天晚上坐在一块儿吃饭的就有十几口子人，尤其逢年过节那叫一个热闹。老式的大家庭，过年又麻烦又啰嗦。不过当时我还小，只关心穿新衣、放小炮儿，提着灯笼往黑处照，其他都不管。五十多年一晃过去，当初围在一个大圆桌吃饭的人，现在已经没剩下几个了，每逢想起朦胧的那一幕，总会唏嘘吾生之须臾，不胜东京梦华。当年的那些过年习俗虽说啰嗦繁琐，从一进腊月就开始为这个年忙里忙外，却也让人感到了过年的充实，连我们小孩儿也分配有剥葱剥蒜的活儿，家家如此，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年味儿'。不像现在的春节，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不用麻烦灶王爷怹老人家，可以天天下饭馆；扫房、擦玻璃都能花钱顾家政，除了吃、喝、拉、撒、睡必须亲历亲为以外，几乎一切都不劳大驾，过节七天长假闲得没抓没挠，这过的是什么'年'！因此说，想过年，就得干点过年的事儿。有些老话儿讲的既是风俗、也是年味儿，还是过年的活儿。就算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也还是要回忆给后人当新鲜事儿听。我们这一代人记忆中的过年已经是算残羹冷炙了，后人还能再记住多少呢？

　　压岁钱

　　压岁钱是由家里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人象征性给孩子们的节日礼物。记得年三十晚饭前，我们要先跟着长辈们给长长条案上的祖先牌位前摆贡品，主要是点心和苹果。长辈上香后，我们稀里糊涂地随着大人们跪下磕头。仪式结束后，外祖父端坐在太师椅上，我们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再给老人家磕头，然后就可以得到老人家给的一张红色的一元大钞票压岁钱。一块钱已经很多了，当时吃早点，买一串茶叶蛋（大概五个）才5分钱。我们没心思磕头，也不愿意要这压岁钱--拿了钱还得再洗一次手。拿了钱我就赶紧回屋里把钱交给母亲，过了年母亲就会带着我拿着压岁钱和平时续在'闷罐儿'里的一兜钢镚，到储蓄所存起来，每两个月可以取一块钱买小人书，那时的小人书定价没有超过一毛钱的。我一辈子与书为伍，根由就在这儿。

　　过节老人给孩子的钱，为什么叫'压岁钱'？我以为，'岁'就是'祟'，古代有一种不用于流通的钱，叫做'压胜钱'，又称'花钱'，是专门给小孩子佩带的一种铜饰品，意在给孩子祈福禳灾。民国以后纸币流通，铜质压胜钱逐渐变成了纸质的'压祟钱'，'祟'字不好听，就写成了'压岁钱'。其实小孩子的'岁'不用'压'，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快点长大成丁；倒是老年人过生日需要'压'、需要'逃'，吃的'寿桃'就是要'逃寿'--传说人的寿命是有定数的，逃一岁就能多活一年。

　　踩碎

　　年三十的除夕夜，家里的大人们都不睡觉，一直坐到天亮，这叫'守岁'。守岁一定得人多，一个人跟那守岁，一会儿就困了。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剥花生，闲聊着家长里短，这些扔在地上的花生皮儿、瓜子皮儿不能扫，任由往来踩在脚底下，发出'咔''咔'的声响，这叫'踩碎'。踩碎是踩在新旧两年的交替之间，所以应该叫'踩岁'才对。'岁'，还是'祟'的意思，'踩岁'就是'踩祟'--把灾祸、鬼怪都踩在脚下，以求来年无灾无病。为了踩岁，人们只扔那些容易踩的皮壳，没有人把核桃皮、榛子壳扔在地上--皮儿太硬，硌脚。原来踩岁也是软的践踏硬的怕！

　　放苹果

　　每年三十晚上，我们小孩子不守岁，玩儿到点儿就困了，不洗脸不刷牙，倒头就睡。母亲一定提前给我们每个孩子一人预备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放在我们的头顶前，祝福我们来年平平安安。直到我成家以前，每年都有母亲的苹果陪着我度过除夕之夜。

　　现在，我已垂垂老矣，我的父母则墓木已拱。适逢佳节，眼看着万家灯火中，那些有幸能陪伴父母身边欢度除夕的年轻人，真叫我羡慕、叫我嫉妒，但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