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桥畔

　　小时候，家门口绿水碧波的小河上横卧着一座精巧的石拱桥——千秋桥。千秋桥长约二十多米，宽八九米，桥面用粗糙的花岗岩建成，中间留有狭长的独轮走道，一代又一代人车，磨平了石头上的斧凿之痕，只在桥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桥东的桥口有一个养老院，大院套小院的深宅是我们儿时捉迷藏的好地方。1959年常州戏剧学校搬迁至此，戏校学生们的到来，给古老的千秋桥送来一缕春风，也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国庆十周年大庆，在全市盛大的游行队伍中，戏校学生扮演的“西游记”、“白蛇传”戏剧人物大放异彩，赢得人们一片欢呼与喝彩。那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欣喜，让我留下至今难以忘却的记忆。戏剧北侧院墙外有一条青石小路通往月华山，近山脚处，建有戏校排练大舞台。每从那儿走过，总能听见院墙内锣鼓铿锵，乐声悠扬，听得我心里发痒，恨不能飞过墙去看一看方觉快活。

　　桥旁住着开老虎灶的刘坤山一家，每当夕阳西下，这里便热闹起来。那些身着灯笼裤，腰缠练功带的学生们纷纷拿着脸盆和热水瓶到灶上打开水。勤奋好学的学生们一刻也不忘记练功，等开水的当儿，卧鱼，下腰，连续十几个小翻，一口气拧上二十个旋子，将桥旁的空地当成了练功坊。有一次见一男生，将手中的大刀舞得风车般呼呼直响；一女生耍一根银枪，银枪从她手上“单劈挑”飞向半空，一个急转身，枪从后背落下，不偏不倚落在她背后手中，引得路人连声叫好。年轻学生们矫健、轻盈的身影，成为夕阳余晖中千秋桥畔一道美丽的风景。我们游荡在桥头，痴痴迷迷地看着，忘了回家，时常听见远处谁家母亲那悠长的呼唤。

　　老虎灶后面，是木槿花篱墙围成的昔日徐家花园。园中长着梧桐、洋槐、榆树，还有一棵花红似火的石榴。园主人叫三洪子，夏天傍晚，我们常见他跳入千秋桥下的河中洗澡。暑假这里成了我们的乐园。中午，三洪子午睡，我们轻手轻脚来到园中，睁大眼睛在向日葵叶片上寻找绿色的螳螂；爬到老榆树上逮“金妈妈”；用黏着面筋的渔竿粘梧桐树上的知了，忙得不亦乐乎。篱墙上攀挂着的金黄癞葡萄对我们也有着极强的诱惑力，悄悄摘下两只，赶紧跑到园外河边，几个人偷偷分享。

　　紧邻着徐家花园的就是我家的半亩地，父亲带着我们在桥旁打麦，渴了就喝从月华山上采来的夏枯草泡茶。下晚时分，来到自家玉米地边，砍下一大把长得细高的芦粟，再掰下几只玉米，留待晚上纳凉时消遣，芦粟的滋味简直可以和甘蔗相媲美。

　　我读书的学校距千秋桥只有百米之遥，学校和道路都因桥而得名。那时的我们，几乎时刻都离不开千秋桥，放学后我们呼喊着蜂拥着奔向千秋桥。先伏在桥边倒伏的石头上做作业，然后围坐在桥面玩赌石子、打洋画。年幼的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有冒失的孩子竟敢翻过桥栏，用脚搭在窄窄的栏外沿上，试图走过去。一个叫“黑皮”的男孩竟然失足掉下了河，幸好跌落在河岸边厚厚的水草上，被大人们救了上来。如此一来，原本想跃跃欲试的我再也不敢翻越桥栏了。桥上玩够了，我们便来到桥下，捡拾起河边的瓦片比赛打水漂。一片片瓦片像一只只水鸟轻盈飞起，不断钻到水里又浮出来，旋转着向前跌去，水面上激起好看的水花。

　　春天，细柳依依，倒映在水中的千秋桥格外清丽。河岸边一大片黄缎子似的油菜花开得正旺，当我们正追逐着菜花上的蝴蝶时，忽然发现河水里游动着一群小蝌蚪，激动不已。赶紧找来小瓶子、洋铁罐，兴高采烈忙着捕蝌蚪。从河水里掬上一捧小蝌蚪，蝌蚪仍在手心里快活地游着。初夏，当星星总总的各色野花开满河岸，千秋桥下的垂钓者纷至沓来。一天，我和父亲在桥洞旁钓鱼，只见鱼漂一下子沉到了底，屏气往上一提，跐溜，一条细长的带有花纹东西蹿了上来。我以为钓到了一条蛇，吓得扔掉渔竿就跑。父亲跑过来一看，不禁笑出了声，这哪是蛇啊，原来是一条长鱼。夏天我们爱下河戏水，松软的河底，螺蛳、河蚌、小鱼小虾俯拾皆是。用竹篮在河岸边水草中一捞，捞起的水草往岸边一倒，小鱼小虾直蹦。尽管捉到的只是小鱼小虾，但我们的心里却盛满了开心与快乐。每逢雷雨前，气压降低，河面上小鱼小虾成群结队遨游，桥洞底的石沿边，可见许多“翻塘”的鳗鱼上下翻动。将手迅速插入水中，食指和中指用力一夹，一条条鳗鱼就被捉了上来，不一会儿，就能捉满一脸盆。那时的人们都不吃鳗鱼肉，养几天便放掉了。

　　1962年秋天，千秋桥被拆除，一座延续着千年历史与文化的古桥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承载了我多少童年的记忆和欢乐也只能深藏在记忆中。文/郎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