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馆,我把时光打包
文/王太生
小旅馆是供旅人夜晚歇脚的一个驿站,就像一只扑楞的鸟,暂歇在陌生的树枝上。
多数时候,在异乡只住一晚的小旅馆里,虽然床头准备纸和笔,但我并不能写出深刻的东西,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思想和情感不会像纸袋子里的咖啡那样,很快溶化。房间里的一切,与我的文字,短时间内并无匹配。所以,在外面采访住旅馆时光,写出的文字大多是肤浅的,对一个城市的感受,并不匆匆忙忙写出,我会像一头牛,先将那些草料吞下,带回去,留在胃里,慢慢反刍。
旅馆是一个人聚人散的地方,前面的刚刚离去,后面的又住了进来,房间里还留一丝温热。
上海的小旅馆,隐藏在一条弄堂里。门面很小,粗心的人会错过。多年前,我和陈二狗到上海游玩,住在苏州河畔的一家小旅馆里。旅馆里有上铺和下铺,我躺在上铺,陈二狗睡下铺,我们拥着有淡淡臭脚丫味的被子,在读《情爱论》。旅馆的窗户,正对着一户人家,我听到那个年轻的上海女人,一边在哗哗的水龙头上泼泼地洗着衣裳,一边用嗲嗲的上海话,和她的老公说着家常,“今朝夜里侬吃啥?”我和陈二狗饿了,想到弄堂口去吃锟钝和小笼包子。陈二狗临出门时,用一把梳子,醮点水,整理一下发型,我们就步履铿锵地走出小旅馆。
苏州的小旅馆前身,往往是是一座传统砖木结构的私人住宅,有几百年历史。宅第以江南粉墙黛瓦、太湖石、小桥流水作衬托,镂花窗在寂静的庭院“吱嘎”作响。曾是温婉私密的私家宅第,现在变成一家小旅馆,那些天南地北来过的人,留下隐约的体味。
扬州的小旅馆,在老城的巷子里。旅馆的客房,有些设在小木楼上,住店的客人,往往踩着黯淡微晃的楼梯,推开自已的房间。扬州城内有故交,三十年前,我到古城拜访师友,曾在东关街后面巷子小旅馆八元一夜的统铺上酣睡。
沈从文的湘西小旅馆,曾经描摹了一群为生计奔波小人物的众生相:“只有醒的人,去看睡着了的另一种人,才会觉到有意思的。他们是从很远一个地方走来,八十里,或一百里的长途,疲劳了他们的筋骨,因此为熟睡所攫,张了口,象死尸,躺在那用干稻草铺好的硬炕上打鼾。他们在那里做梦,不外乎梦到打架、口渴、烧山、赌钱等等事……到可以睡时就把脚一伸,躺下一分钟后就已睡着了。”
丰子恺到一处城市旅行,在当地小旅馆住几天,“那旅馆位在这城市中最热闹的大街上。我每天进进出出。后来看熟了这大街的相貌……石库墙门,粉墙马头,石板路,环洞门,石桥,茅坑,以及各种应有的商店凑合而成。”
温存的小旅馆时光,只要主人对客人和善,就是身处异乡,便也十分温馨。
弘一法师从温州来,在宁波逗留,住在小旅馆里。夏丏尊先生去看他,担心小旅馆不干净。法师告诉朋友:臭虫也不多,不过两三只。主人待我非常客气。
我到西塘古镇寻幽,看到小旅馆里有临水美人靠和老式雕花大床,坐在房间的太师椅上,想给老婆写一封情书,我想跟和我结婚了二十多年的老婆说,老婆啊!你太辛苦,我真想让你见识见识,过去大家闺秀的生活。
一个对物品和空间有眷顾的人,过程是吝啬的。某年,到温州看山,住雁荡农家小旅馆里。我住的那个房间后面,是一片山坡,有青青茶叶。晨起,站在窗前,已有当地茶农在薄雾笼罩的山坡上忙碌。我在此住了两天,离开时,还是留恋后山坡上的那片静谧。
离别的时刻,是那样的依依不舍。当我还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漂泊客时,是房间收留了我。现在我要离走了,竞有一丝不舍。同时,我又担心,那些紧紧跟随我,走了几百里,甚至数千里的物品,不小心将它们疏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小旅馆暂栖,不要把有些东西丢下,我在寻找那些有可能被落下的物品时,目光如炬。有时,时间来不及,我会一股脑儿地将那些东西打包,连同一个地方微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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