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一个天井就好了,一圈儿全栽栀子树,就为了等到初夏,看它们开白花,隐隐的香意,渐飘渐远……一直远到童年。
立夏以后,看到蚕豆,想起小时候,把它们剥出米,用缝衣针引一根长线,粒粒串起,放饭锅上蒸熟,取出来,稍凉,套脖子上,傻乎乎地一粒一粒拽着吃……那一个个逝去的初夏,以及初夏里吃到的蚕豆项链,一直留在记忆深处。
如今,在菜市,随便抓起一把蚕豆,闻闻,总是挥之不去的水臊味。
红苋菜,倒喜欢。一把红苋,与四五只蒜瓣同炒,装盘时,璀璨一片。苋菜,滋味如旧。桃红的汁液滚着几颗肥白的蒜瓣,跟毕加索的画风类似,饱满,热情,激烈,一派原始的生命节律,夹一筷头放白花花的米饭上,白底衬桃红,好看。
青茄子,在初夏最美味。把外皮削了,切长条状,清蒸,佐以蒜泥、红椒丝、盐、菜籽油拌之,不晓得有多下饭。小时候,直接把茄子铺在饭上,蒸出来的味道里混合着米香,档次更高一层。
最向往的夏日生活,莫非居住在一个小镇,有青山溪水,有苍松翠柏……凌晨即起,去往山中走一趟——空翠湿人衣,跟王维晚年居的辋川大差不差。拎小篮去早市,买两根莴笋,一把红苋菜。间或有打渔人经过,赶快凑过去,鱼篓里有青虾,买三四两,足矣。清蒸着吃,不放盐,入嘴,有一丝甜在舌上流连。
记忆里,每年插早稻秧的时候,瓠子便上市。一条条地摘回家,吃不掉的,飘在水缸里,第二天吃,不会老。瓠子喜水,总在水畔。每天拿粪瓢舀水,直接往瓠藤上泼。从小到大,都喜爱瓠子花,小,白,素净,清雅,三五两朵地点缀在绿叶间,远远地看,美;近了看,依然美。瓠子花,不比番瓜花。番瓜开花,跟傻子似的,老黄色,四面朝天,像一个人在笑,一直笑,笑得停不下来。
每每说起瓠子,会想起外公。那年暮春,他躺在病床上,非常想吃瓠子。舅妈讲,快了,等插早稻秧时,瓠子就长大了。也不知他可吃到此生最后一条瓠子……
终于迎来了初夏。特别热爱“初夏”这两个字。初春,依然冷;初秋,处处红衰翠减,一片衰败;初冬,瑟瑟抖抖,更加不堪——唯初夏最好,槐花挂在枝头,栀子花孕育着花苞。屋里有一个天井就好了,一圈儿全栽栀子树,就为了等到初夏,看它们开白花,隐隐的香意,渐飘渐远……一直远到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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