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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国之君的他,竟然用计强行把她给……

国风馆

你来或不来,我都在等你


清晨,绵雨未停,被山水环绕的苏城烟雨朦胧,大半淹没在薄雾中,天色昏暗无光。

慕容府上,揽天下名匠,耗时数月修建起来的凌玥阁内,慕容紫幽转醒来,周身疼痛随之清晰了不少。

她蹙了蹙眉,将自己从床榻上勉力撑起。

柔软的锦被自她肩头滑落,露出光洁的玉背,遍布痕迹的身体不着一缕,散落周身的青丝微显凌乱,几分憔悴。

“醒了?”

温润却凉淡的话语声自床前的屏风外透来,她下意识的抬眸去望,就见一个欣长男身孑然而立,金色的袍子上龙纹攀附,高贵无匹。

他双手自若平展,身侧两旁,各有两名宫婢为他穿戴整理,靠门边那处,还候着个老态龙钟的内侍官。

慕容紫连忙用手扯住被褥一端,遮挡住身前的春光,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霎时愤然,顺手抓起一物就向他砸去!

那物件打在屏风上,垂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内侍官护主心切,拉扯着尖细的嗓子,厉声向她呵道,“大胆!!”

慕容紫想也不想,狠绝回道,“横竖不过就是一死!”

“死?”男子却是笑了,几步踱到她的跟前,挑起凤目将她狼狈之态尽收眼底,兴味道,“死了多可惜,朕舍不得,接你进宫封你做妃子可好?”

紧抿双唇,她蠕蠕不语,睁大的黑瞳满是恨意,仿佛已在心中酝酿如何将他碎尸万段!

还没来得及撂出狠话,忽听外面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向哪个询问,“老臣……特来问安,不知皇上昨夜……”

守在外面的禁军统领冷冰冰道,“南巡多日,圣体难免劳累,太傅大人未免来得太早,况且——”

统领语态转而轻笑,“太傅特地准备的美人很得圣心,皇上昨夜歇得是晚了些。”

闻言,那老迈的声音似有怔愣,半响才勉强开口,“那……老臣迟些时候再来。”

慕容紫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想她失踪一夜,再不济,这会儿也该发现蹊跷了。

昨夜龙驾留宿在此,府中内外都有禁军把守,谁有胆子在这时候来将慕容家的小姐掳走去?

可是发现了又如何?她都已经……

凌乱的丝褥上,几滴干涸的落红硬生生的刺激着她的眼,她倏的红了眼眶,热泪夺出,再说不出一个字!

身前的男子见了之后似有叹息,眼底实无丝毫怜惜。

伸出修洁的指,想为她将脸上的泪珠拭掉,她却倔强撇过头,不想再被他触碰半分!

他不恼,垂眸望向方才被她砸落在地的东西。

那是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的雕纹栩栩如生,当中一个‘离’字大气磅礴,是他的贴身之物。

他纡尊降贵的弯腰拾起,对她道,“三妃之一,任你挑选,想好之后来找朕,拿着这个。”

知道她不会接,故而他只将玉佩放在床边,转身远离。

才是刚要转出里屋,谁想那慕容紫再度抓起玉佩,咬紧牙,卯足了劲朝他砸过去!这回准了,正中他的背心。

那身形一顿,没容内侍官吹鼻子瞪眼的喝出声来,他意外的失笑出声,话语深长,“真是个脾气倔的。”

罢了摇着头,扬着笑,这回是真的走了。

凌玥阁外,慕容渊正打算离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了响动,回身一望,朱门大开,楚萧离满面春风的从里面踱步而出。

他忙与周围众人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楚萧离心情大好,步履生风,直径来到他跟前,“慕容爱卿快起。”

身旁,内侍官宋桓看准了时机假意帮腔,“天尚未明,慕容大人打早已在此恭候,真是心系吾皇,心系天下!”

“是吗?”楚萧离挑眉一笑,扶起他最‘倚重’的老臣,又将这天水一阁的别苑环顾了番,叹,“爱卿本家的祖宅钟灵毓秀,怪不得慕容家人才辈出,有此良臣,朕心甚安,且是昨夜——”

讲到此他向慕容渊靠近去,刻意压低了声线,话中有话,“朕安置得极好!”

说完,他昂首笑得快意,龙心大悦!

慕容渊明知话里暗藏深意,无奈米已成炊,自己有苦难言,只得强装笑容附合圣心。

一个时辰前,东苑的丫鬟悄悄跑来告:四娘不见了!

他这小女儿自来就有入睡前阅书的习惯,故而她何时困了便自行灭灯就寝,不大喜欢丫鬟在自个儿屋里进进出出。

今日打早,灵霜和另外两个丫头按着时辰去伺候她起身,谁想屋里竟不见人!

床榻上的被褥未曾动过,书放在枕边,看起来就像她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灵霜是大丫鬟,晓得轻重,先吩咐东苑的丫鬟婆子们四处去找,圣驾还在府上,里里外外都是禁卫军,莫要惊动了仔细。

众人一直暗寻,眼看天要大亮还没有头绪,这才告到老爷这里来。

慕容渊闻言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多言,他的常随永丰跌跌撞撞的跑来,一身惊惶!

只道就是先前,自己本还睡着,猛然有人大敲外屋的门,惊醒后出去一望,只见有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在门前,竟是昨夜安排侍寝的那名女子!

永丰大惊失色,忙把人叫醒来问,那女子只道进了凌玥阁就被打晕,后而再无意识,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该伺候圣驾的人被刻意送还到门前来,那昨夜侍君的又是哪个?

想起失踪的女儿,慕容渊心猛颤!

匆匆忙换了官服跑到凌玥阁,便是眼下这般光景了。

见楚萧离喜形于色,笑逐颜开,一场好戏,尽在他掌控之中。

慕容家,到底逃不过……

恭送了圣驾,慕容渊跪于地久久不起,还是永丰去将他勉强搀扶了起来。

身边只剩下自家的人,闹腾了一早,到底都心知肚明了。

管家凑上去战战兢兢的唤了声‘老爷’,只听慕容渊忽然大怒,“还不去请夫人!”

阁中,慕容紫细细听着外面的若干响动,半倚在床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定了心,平静向外道,“把灵霜叫来伺候我。”

阴雨绵绵的天,没有点灯的屋里就更暗了。

灵霜端着水盆轻步行入寝房,打眼看去,屏风后的床榻上,倚靠而坐的人儿乌丝垂散,单望轮廓都觉消瘦不少。

她鼻子一酸,拖着哭腔唤了声‘小姐’,心疼得不知所以。

慕容紫纹丝未动,语态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平和,“东苑的人都被母亲发落了?”

灵霜咬咬牙答,“是奴婢们护主不利,死不足惜!”

东苑上下三十来人,连小姐失踪彻夜都不晓得,若她们谁能先察觉一丝一毫,也不至于……

就在她来之前,夫人已经下了死令,所有人统统拖到暗房打死,不留活口!

连她都是得了慕容紫的眷顾,侥幸逃过一劫。

唉,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怎的皇上才来了一夜,就发生了这种事?

慕容紫没心情生出她那么多的惆怅,默然中叹了声,道,“东苑上下都是我自小就使惯了的人,是祸躲不过,母亲又何苦为难你们,造这份孽去……罢了,过来与我梳洗。”

得知女儿在劫难逃,宁氏大悲之后收拾心绪,先到东苑将人都处置了,算好了时辰才过到凌玥阁来。

彼时,外面只剩下她在朝位居要职的夫君和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至于候在旁边的,都是各自的心腹,能在紧要时候出谋划策,不用避嫌。

见她行进院里,父子三人先走上去,各人脸色都不好看。

没等慕容渊开口,宁珮烟就抢道,“行了,我先去看看四娘,你们那些大事要事留待呆会儿再说。”

走进屋里,她可怜的女儿早已梳洗干净,换了衣裳,端端静静的坐在偏厅,手里握着枚玉佩,双眸放空,不执一言。

宁珮烟屏退下人来到她跟前,先将她上下看了个遍,端详她形容虽有憔悴,但不至于要寻死觅活,先酝酿的那番宽慰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

她乃北狄宁氏皇族出身,见惯了风浪,发生此事必然心痛难当,可痛有何用?覆水难收!

自来,她也是这么教女儿的。

相望罢了,索性她直接问道,“事已至此,你心里可有主意?”

慕容紫人淡语凉,“母亲之意,此事可是紫儿能够自己做主?”

宁氏被女儿噎得一怔,知道她聪慧,却也未料会看得如此通透,怪不得不哭不闹,怕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垂眸望向她掌心握住的玉佩,那是谁留下的,一目了然。

顺着母亲的眸光,慕容紫也低首一望,眼色里立刻对那块玉渗出厌恶,强忍住想把这东西砸碎的念头,她冷笑了声,“皇上说了,三妃之一任我挑选,真是皇恩浩荡!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将是言罢,外面得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先怒了起来——

“谁要做那劳什子的三妃?!慕容家任他利用,为他铲除异己,如今倒好,竟算计到我们头上来,把四娘送进后宫里去?想都不要想!”

说话的人疾步走进,正是慕容渊的长子——慕容薄。

他着墨蓝锦袍,广袖窄腰,软甲加身,左手扶在腰侧不离身的宝剑上,虽一身风尘仆仆,却不乏轩昂之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只有狂怒!

来到小妹身侧,他握住她单薄的肩宽慰,“四娘放心,大哥绝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这人不管不顾的冲来,本就在外院的慕容渊,还有二子慕容翊、三子慕容徵也只好跟着行入。

慕容薄回首看看父兄,未及再言,慕容翊先谨慎道,“大哥,隔墙有耳!”

言罢,再示意他父亲的脸色。

“我才不管那么多!”慕容薄扬手一挥,声如洪钟,“在自家院里还说不得真话了?哪个敢传出去,我将他碎尸万段!”

“你除了打杀还会什么,还嫌不够乱?!”

慕容渊严声怒斥,又见他形单影只,时才就莽莽撞撞的闯来了,谁都反映不及,不禁蹙起眉问,“你不在边城,跑回来作甚?”

宁氏见了他也是一脸茫然,去到他跟前温声问,“是啊,你怎来了?”

边城守将未得圣旨严禁擅离职守,违者逃不过一个‘死’字。

偏这节骨眼上,慕容薄来得实在蹊跷。

将凌厉的气焰略作收敛,他对宁氏抱拳,“五天前儿子收到皇上密旨,要我务必在今日正午前赶回苏城待命,至于作甚,儿子实在不知。”

他一说完,举家的明白人霎时怔住!

慕容翊连忙问,“大哥,密旨在哪里?可否与我一看?”

慕容薄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竹筒交到他手中,他取出里面的书信细细看过,脸色越发阴沉,半响才道,“这印纹是假的!”

印纹是假,楚萧离的亲笔字迹是真!

可若他不认,慕容薄就是擅离职守,理应按罪论处,轻则除去官职,收回兵权,重则随意安他一个欲意通敌叛国的罪名,慕容家上下都要受牵连!

慕容翊忍不住责难,“皇上从边境召回守将务必要经中书省发令,没有正式的文书,这密旨谁也不认,更何况纹印还是假的,大哥,你怎如此糊涂?!”

慕容薄愕然,“我、我哪里会想这样多……”

余光瞥见始终不言的小妹,他再五大三粗也反映过来,“与你封妃有关?”

慕容紫回视向他,淡如菊的笑笑,“大哥不过是听命行事,无须自责,再者……”

她清白都被夺去,若违逆了楚萧离的意思,他肯定会拿大哥擅离边境来做文章。

朝野内外,等着与慕容家落井下石的人并不少。

“再者什么?”慕容薄刚回,根本不知昨夜之事。

他来回张望,满头雾水,只晓得早先跨进府门就遇到大管家与他道府上出事,这会儿子都在凌玥阁,他一来就听见四娘说皇上要封她做妃子,那怎么行?!

自古帝王家,红颜冢,后宫里关着多少孤魂野鬼?他一个粗野武将都晓得这道理,断不能把自家亲妹妹送进去遭那份罪!

故而他没弄清楚所有就闹了起来,实情始末却是压根不知。

偏厅里死气沉沉,众人无不愁云满面,谁也不言。

仿佛,都在等那一人开口。

默然片刻,慕容紫倏的笑了,“三妃之一任我选,若我不想选呢?不选,无非逃不过个死,死也罢了,拖累了慕容家,我倒成了罪人。”

闻言,始终不语的慕容徵于心不忍,“四娘,你莫心灰,或许还有转机。”

这话说出来,他觉得无力!

四娘说她不想选时,他留意了父亲的脸色。

眼下是想由着她数落怨恨个够,好再从长计议,便是打算要着手为她的妃路绸缪铺就一番了。

这与慕容一族的安危息息相关,容不得她不选!

慕容紫心知肚明,她面沉如水道,“皇上要的是慕容家的忠心,不但要忠,还要与天下人都知道有多忠!牺牲我一人就能平息固然是好,想必我一味求死,父亲也会狠下心将我送进宫,要死,也要在宫里咽下那最后一口气。娘亲真有心问紫儿的意思,此事就交与我自己来办,慕容家,我定不会负!若你们信不过我,大可立刻叫人来将我绑了,每日续着命,能活着当娘娘便好!”

慕容渊一窒,伸手指她,“你这是什么话?!”

“老爷。”横身挡在慕容紫跟前,宁氏苦求道,“老爷,就容四娘为她自个儿做一回主吧。”

午时尽了,自昨儿后半夜落的雨也总算停歇,暖阳初绽,算得上一个天色明媚。

早些时候下人们都被发落处置,倒让置身东苑的慕容紫落得耳根清静。

她坐在碧湖边的八角亭下,扭身倚着扶栏,手捧饵盒,漫不经心的给鱼儿们喂着食儿。

温软的阳光斜斜落入亭中,将她身形罩上一层淡淡的金光,长裙拽地,姿态婀娜,不禁就让将来的人出了一神。

来到她身后,慕容徵关切道,“四娘,可好些了?”

“三哥不是爹爹派来的说客吧?”

听这语气凉淡得很,可慕容紫回首来,昂起小脸就冲他顽皮一笑。

慕容徵顿时宽心,“三哥是那么坏的人么?”

展袍在她旁侧落座,再看看她手里的饵盒,他意外一笑,“外面都要翻天了,你倒还有这闲心,敢情是我白替你担心一场。”

慕容紫的真性情,天下间唯慕容徵最清楚!

想那几年前他们为争一个‘男可多妻妾,女为何不能多夫’吵得面红耳赤,兄妹两半个月不曾说话,换别家的女子,怎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如今慕容紫一夜失洁,说她会做出一死了之的傻事,慕容徵才不相信!

默了会儿,她问,“大哥如何了?”

“还能如何?”说起他们那位武力过人的大哥,慕容徵只有无奈。

“半响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午饭时候在前厅与爹爹大吵,说皇上欺人太甚,根本是在逼慕容家造反,还说要去北狄借兵,干脆将名不正言不顺的天子拉下龙座……如此芸芸,气得爹请来家法,亲自打了他二十杖。”

慕容紫摇了摇头,“大哥真是——”

“且不说他。”慕容徵摆手打断,“你想好了?”

要不负慕容家,还要对得起她自己,最关键的,要让楚萧离收手,一个字——难!

慕容紫仿佛早料到他会来问,把头轻轻一点,“想好了的。”

看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慕容徵眸色微闪,对自己的妹妹又是欣赏又是心疼。

她无暇顾及他情绪,只道,“大哥天生神力,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将,十三岁入军营,十四岁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还未至而立之年,已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他手握兵权可调动万马千军,常年镇守楚国西境,有他在,西戎进犯不得,莫说皇上还需靠他守着西境,他不仅是我慕容家的光耀,更是大楚的英雄。”

放下饵盒,她起身面向那片被微风漾起阵阵涟漪的碧湖,喟然一叹。

“而二哥自幼随爹爹出入朝堂,身兼检校侍中与吏部尚书的要职,可谓少年得志,仕途大好。”

寻常官家三代能出一位这样的人物已是了不得,慕容一族,门第高贵,代代出尽显贵,兴旺四百年有余,比楚氏皇族执掌这天下的时日还要长,怎叫帝君不防?

若非世家盘根错节,无法在朝夕间连根拔起,楚萧离根本不屑用计。

“娘亲贵为北狄宁国长公主,尊贵无比,嫁入慕容家都算是委屈了,爹爹虽是太傅,而如今的皇上却非从前那位太子,便是如此,仍旧实权在握,位比宰相。”

慕容紫笑中带着苦涩看向慕容徵,“尽管三哥哥未立战功,也不曾投身朝堂,可连三岁孩童都晓得,你是云阳殿下的第一谋士。”

一将功成万骨枯,争权夺利,没道理输的那方主子都被幽禁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谋臣却安然无恙,活得逍遥自在。

这都要归功于慕容家势大,新君不得不卖这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容徵默然,云阳殿下待他不薄,只是……

收回神思,他晓得小妹忧心自己,故作轻松道,“我们二叔稳坐文洲观察使这一要职,小姑母嫁了楚国数一数二的富商,扳着指头随便乱点几个堂表兄弟都出类拔萃,我若要是楚君,只要想到楚氏河山里有如此一个慕容家,怕是寝食难安,必然要除之而后快!”

楚萧离为人绝狠又不失沉敛睿智,登基不到两年,平外患,安内忧,杀伐果决,手段非常,让人叹服之余,又不得不暗自惊心。

难道送个女儿到宫里做娘娘,就能消除他对慕容家的顾虑?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慕容紫还没张口附和,慕容徵再一扫先前肃然同她打趣,“那看来还是大哥最有道理!”

除了造反,看来真是别无他法了。

慕容紫微诧,嗔怪的眼色刚递过去,他再笑言,“差点忘了,我们家中还有一位看似乖顺多姿,实则离经叛道的四妹妹。当初那句‘我要嫁的人此生就不允三妻四妾,就是要对我一心一意,否则就是不忠’着实惊了为兄,你说,要是让她入宫做了妃子,还不得将皇宫闹翻了天?”

普天之下,帝王的女人最多了,她哪里受得了那份气?

话都被他说得完全,慕容紫只好整理心绪脸色,闷闷掷下一语,“还是三哥最懂我。”

慕容徵颔首,站起来对她嘱咐,“入宫一事切记不可强硬,要巧取,至于爹那边,由我去说。”他已猜到她会如何做。

慕容紫感激看他,“那就有劳三哥了。”

“无须谢我。”他温凉坦言,“这样做是为慕容家,委屈的是你。”

她目光灼灼,坚持道,“只要能求得所愿,我就不委屈!”

哪怕身子已经给了他?

这一句,慕容徵终是没有问出口。

“四娘,自五年前你从北狄回来就全如变了个人,有时,甚至为兄觉得你非吾妹。”

说起五年前,慕容紫眸光泛起微不可查的轻漾,那是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即便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不如不说。

她扬起笑对慕容徵讨巧,“三哥在同紫儿说笑呢?我不是你的妹妹,那你说,我是哪个?”

慕容徵知她在打趣,便没有当真,末了略略敛色,问,“打算何时前往?”

楚萧离的局设得滴水不漏,要在他的笼子里做困兽斗,往长久拖只会对自己有害无益,时日越长,他越是胜券在握,到时再想与他谈条件都难了。

得此提醒,慕容紫心思一定,“即刻。”

换了身衣裳,慕容紫特意捡了府院不起眼的东门出,身边只让灵霜跟着。

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慕容徵怕她再见楚萧离会禁不住发怯,便使了自己的常随宋文生供她差遣。

加上赶车的小厮,宋文生骑马相护,一行统共四人,悄然向楚氏皇族在苏城的离宫前往而去。

车上,慕容紫闭眼小憩,眉眼间相当安和。

倒是坐在她对面的灵霜,那牙齿打颤的声音连她都听得见。

“霜儿,你很怕?”慕容紫闭着眼问。

灵霜连呼吸都在抖,“小姐,你不怕么?”

她们这是去面圣啊,更何况昨夜皇上才对小姐……

慕容紫凝神道,“怕与不怕都是要面对的,这世上许多人,许多事,并不会因为你怕就不会找上你,相反,你若表现得太怕,太软弱,反而会被变本加厉的欺负。”

灵霜听得似懂非懂,只晓得随便换做哪家小姐遇到这样的事,不哭得死去活来,也是要藏在深闺里郁郁难欢好一阵。

她们家小姐却不同,这转变……好像是从五年前开始有的吧。

慕容紫睁开眼眸,见灵霜懵里懵懂的样子,一边后悔不该带她来,一边只好再嘱咐道,“你是我身边的人,如今我被欺负,你这般心惊肉跳,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不是与人自揭身短,告诉他们我也很害怕么?”

灵霜不笨,闻言连忙收拾情绪,端出她该有的身段来。

慕容紫见状露出满意的笑,“这才是我慕容紫的贴身大丫鬟。”

她的笑容很淡,不乏沉静安稳,仿佛不管眼前发生何事都作到心中有数,应对自如。

或许因为她太镇定,灵霜受到感染,平静了许多。

她发自内心道,“小姐已经与五年前不同了,此番一定能化险为夷!”

又是五年前,今日已是第二个人这么说。

慕容紫并未多言,马车正好转入一条较为宽阔的街,外面喜乐大作,吹拉弹唱的好不热闹,又有人家在嫁女儿了吧。

抬手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探望去,大红的队伍自远处迎面而来,浮于她脑海中的景象却是自己初来乍到时的一幕幕……

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真正慕容紫,自然会不同。

五年前,她只是一缕十七岁的孤魂,不知怎的就飘到这里,钻进这副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身子里。

她哭过,闹过,疯过……为了回家,甚至做出轻生的事。

可到头来,她做的一切只能让她越发的清楚一件事——想要回到自己熟知的世界,已经不可能了。

接受这个事实后,她连新的身份也一并接纳了。

楚国第一世家,慕容一族的嫡亲小姐慕容紫。

其父乃当世权臣,其母贵为北狄宁国公主,三位兄长各个都是人中龙凤,齐家富贵。

五年间,她恪守陈规,勤于学习,努力做好慕容家的少小姐,在全然无知的世界守己过活。

大于身体的年龄她深深的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该用一种怎样的姿态才能活得更好。

这里虽封建,仍旧男尊女卑,战祸不断,可是有慕容家的庇佑,她不但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还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

她认命在无法归家的苦恼中,又暗自窃喜命数不错,盘算着等天下安定,就能够借慕容家的声势寻个良人,相爱相守一生。

只无奈世事难料,慕容家祸事的开端先降到了自己头上。

先前三哥临到嘴边又咽下的话语,即便不说她也知道。

身子给了毫不相干的人,在意吗?定然是在意的!

无论现世还是此时,古代抑或现代,哪个女子不想从一而终?

转眼迎亲的队伍已来到跟前,红彤彤的车马逐一行过,慕容紫心下有些怅然。

身后,灵霜比她更加忧愁的说道,“仗打完了,小姐也从出阁的年纪耽搁到如今,这两年家家户户都赶着办喜事,小姐偏要自己张罗,好容易与霍家那位……”

“行了。”淡声打断她,慕容紫放下车帘,“你家小姐我命该如此,徒悲无益,反正我都已被耽搁成老姑娘,且行且看吧。”

迎亲的队伍过去了,马车再起,用不了半刻就要到离宫。

慕容紫单手支着侧脸,幽幽闭上了眼。

这副十九的身子竟已成了老姑娘?

也好罢,宫女儿二十五就能外放,若此行顺利,只要在深宫打混六年便可重获自由,这不算是因祸得福了么?

苏城乃前朝陈国的国都,所以如今被楚氏皇族长期搁置的离宫其实是一座正统的皇宫。

当年楚国的开国皇帝楚奕亲率八十万精兵一路南下,所向睥睨,只花了三个月就攻入座城池来,并且亲手斩杀了陈后主。

这些宫殿能在皇朝更替中幸运的保存下来,是楚氏圣宗帝的宽容。

那么如今,楚萧离能否也对慕容家宽容呢?

慕容紫初次进离宫,被宫人领着七拐八绕,最后费力的登上高高的白玉石阶,眼前赫然着一座没有匾额的宫殿。

褪了色的朱门由左通到右,只有居中一扇被开启,候在旁侧的内侍官正是早先对她厉声呵斥的那个。

依稀记得此人叫做宋桓。

每个皇帝身边都会有一位极其得宠的太监,楚萧离也不例外。

见到她只身前来,宋桓没有丁点儿意外,挥了挥手示意领路的宫人退下,再信步走上前象征性的与她勾身作了一礼,面上扯出诡谪的笑,“慕容小姐可算来了。”

听这语气,难不成久候多时?

宫殿是长形的通间,没有设置任何与人独处的偏厅,走进去之后,一眼就可望遍全部内容。

两旁整齐的列摆着大小相同的书架,自慕容紫进门处向内延伸,架上书卷成堆,成捆的竹简被灰尘所覆盖,不难看出都是些极其珍贵的墨宝典籍。

“朕听闻慕容家的小女四娘通古博今,那么,你觉得此处如何?”

温凉的声线犹如一把钝刀,在光线昏沉的宫殿里忽然响起,轻缓的拉锯着她的皮肉。

慕容紫霎时紧张得如临大敌,不怕那是嘴上说来逞强的,临了还是心颤。

通古博今不敢当,五年前无端端的来了个魂穿,不卯足劲啃书练字学规矩傍身,肯定会被人看不起。

没辙,谁叫她命不好,穿到个男尊女卑的帝王统治时代,抱着书拼命啃,拿着毛笔勤加练习,全当自己是个能造成书法家的人才来磨练了!

里面的人没得回应,全当她害怕得说不出话,便又命令道,“进来。”

慕容紫清醒了几分,遂好整以暇,暗暗告诫自己此行目的非比寻常,得徐徐图之,罢了谨慎的缓步走进。

尽头转折的左边,层层书架中空出一方阔地,靠墙铺了张厚厚的白色绒毯,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两扇屏风,形成一个独立清静的空间。

毯子上置长桌,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楚萧离正侧身半躺于桌前,一手支着头颅,一手握着竹简,慵懒散漫的形容。

慕容紫始终颔首,用余光视物,行至那张白色绒毯五步外止步,恭敬的行跪礼——

“民女慕容氏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铿锵有力的叩拜声在殿中回荡,回应她的却是楚萧离轻佻的笑趣,“怎的与昨夜不同,莫非慕容爱卿还有一女?”

他竟还提昨夜之事?!

慕容紫脑门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心里大骂:卑鄙无耻,下流下贱!!

楚萧离再问,“你在心里骂朕?”

她硬梆梆的答,“不敢。”

他刻意刁难,“是不敢骂出声,还是已经骂了,当朕没听到呢?”

抬首挺身,她双手交叠于腿上,跪姿端正,染了恨意的眼眸视向他,挑衅道,“敢问皇上,听到民女骂了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一时又不会杀自己,她干嘛要缩头缩脑的做人?

惊喜之色出现楚萧离的俊庞上,他兴味挑眉,“大抵就是些……卑鄙龌龊,下流肮脏之类的罢,是想如此骂?”

慕容紫不言,脸色更阴沉了。

对这位号称楚国有史以来最阴狠暴戾的皇帝,无耻形象入木三分!

用下流的法子得到一个女人,从而达到操控慕容家的目的,身为一国之君,羞愧?怎可能有?!

把这江山社稷掌控在手,才是让他最快乐的事。

也是到了此时,借着放在桌上的灯光,慕容紫才真正将楚萧离的样貌看清。

那是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庞,眼角眉梢之间透着一种复杂而极端的美,妖娆有,魅惑有,尖锐有,刚毅有,嗜血更有!

简直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听着他恣意的取笑声,慕容紫气不打一处,频频蹙眉,腹诽不断。

楚萧离上翘的唇角挂着丝柔和无边的笑,看够了她变化丰富的表情,才放下手中的竹简冲她招手,“来。”

他的声线很特别,时时都带着独有的疏懒,漫不经心的,柔和得如同三月天的明媚的光,轻而飘渺的洒在她的皮肤上,像是温暖的包容。

昨夜,他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在她耳边轻柔的呵哄,说,别怕,朕会好好的疼爱你。

可是后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摧心蚀骨的折磨纠缠了慕容紫彻夜!

她心里是恨他的,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用世间最恶毒的酷刑将他摧残致死!

然而彼时,她只能顺从的来到他旁侧,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委身而坐。

刚低下身形,楚萧离忽然探手揽住她的软腰,再用巧劲一拉——

慕容紫不受控制的旋了半圈,行动被他压制住。

她下意识的用双手抵在他胸前,形成一个无比抗拒的姿势,眼底藏不住的厌恶。

楚萧离全无所谓,修洁的长指拨弄着她细滑白皙的脸颊,“你很怨恨朕?”

他夺了她最宝贵的东西,那样东西再也找不回了。

慕容紫不答,倔强的将头撇向旁侧,他却低首进一步靠近。

冰凉的唇若有似无的贴上她的唇角,温淡的鼻息连同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儿一齐在她脸容上肆虐。

轻浮的举动撩得慕容紫头皮都发麻了,绷紧了全身,紧咬牙关,极力忍住想将他推开的冲动!

遗憾,楚萧离早就从她眼中看穿一切,“为何不愿做朕的妃子?难道你怕朕亏待了你么?”

此话一出,她骇然!

惊愕的对上那双淡薄无澜的深眸,再闻他道,“你可以说服朕。”

这个天下,是楚萧离弑杀兄弟,残丨害良臣得到的天下,他素来欣赏有胆量的人。

慕容紫在他的掌控中几欲窒息,甚至,她能洞悉他正享受着控制自己的那份愉悦感。

他真的将她看穿了?

不得不说,这时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可是来都来了,她只能抓住眼前唯一的机会!

深深的屏息,近距离的和楚萧离对视着,慕容紫诚恳的说道,“并非民女不知好歹,皇上要的只是民女呆在宫中,以便随心所欲的利用,既然如此,民女入宫是做奴才还是做娘娘,对皇上而言并无区别。”

她还道,“民女做了奴才,皇上不仅能够借以羞辱慕容一族,他日朝野生变,也好将民女发落得干净,皇上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认真的说完,楚萧离半弯星眸,似在审度,又似在用眼神与她调笑,“听你说完,朕觉得仿佛有些道理,不过朕也耳闻民间有言:一夜夫妻百日恩。经过昨夜,哪怕太傅大人舍得委屈你,朕倒是有些舍不得了,你可要再考虑一二?”

说着,他竟然顺着她的颈项,撩开了领口,在慕容紫未及反映时,大掌已然实实在在的恣意在她皮肤上。

被、沾、便、宜、了!

伴随着这五个字,飘荡在慕容紫大脑里的真实想法是——杀光你全家!

尖锐的美眸不断向楚萧离飞出恨滴血的利刃,他波澜不惊,尔雅的俊庞带着玩世,左手不慢不紧的挑开她的衣袍,做出哟轻薄她的前兆,笃定她不会反抗。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看穿他的故意而为,慕容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敛去眸里肆虐的怒火,一字一顿的咬道,“民女来时就已考虑清楚!”

楚萧离轻巧言,“若朕不允呢?”

忽略那只对自己挑弄抚摸的手,她面无表情,语气肯定,“你不会。”

她的请求对他百利无一害,愿不愿意放过,全看他心情。

良久的诡静……

楚萧离倏的收回手,转而用指腹轻轻自她唇瓣上摩挲而过,“要朕放过你,这很简单。”

慕容紫如释重负!

无视他毫不规矩的手,“多谢皇……”

话未说完,他冷不防的低首靠近将她吻住,像个登徒子一般调戏她!

慕容紫气得全身发抖,瞪大的眼看到的是楚萧离轻慢得意的脸,想合眸不见为净,又拿不准他会不会再做出更过分的事。

明知道好不容易才讨得了他‘放过’的恩典,她还是忍无可忍的抬起原本紧揪绒毯的手,用尽全力向他挥去!

楚萧离眼皮都不眨半下,精准的将她手腕抓住,骤然深吻!

彼此的身躯贴合得密不可分,昨夜耻辱的记忆顿时在慕容紫的脑海中盘桓,一扫先前压抑自持的平静,她抵死反抗,张牙舞爪暴怒如小兽,在他封锁的热吻中发出沉闷哑涩的尖叫——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的将她放开,起身坐到一旁,冷声驱逐,“你可以走了。”

慕容紫大口的喘息,对耳边的话语听不真切。

莫大的惊惶过后,无意识侧目看去,之间楚萧离兀自将微乱的衣衫略作整理,然后坐回原先的位置,拿起竹简便看起来,直将旁侧的她视如无物。

淡漠的姿态与之前判若两人,实难揣测他一言一行中的真意。

慕容紫无言以对,连在心头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勉强爬起来,礼数都懒得做,微微踉跄着往外走。

行得十几步有余,楚萧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是暂时放过。”

她是慕容渊的女儿,他要对付的是整个慕容家,怎可能真正将她放过?

深深沉息,慕容紫默然,“多谢皇上!”

待那狼狈的步声完全消失在幽冷的庙殿里,楚萧离盯着手中竹简上的眼眸生动的忽闪了两下,恶意之色更甚刚才。

他笑,向身后问,“溟影,你觉得她此举可是慕容渊授意?”

一道暗影自右侧的屏风缝隙处无声移出,站定在琉璃盏散发的光亮之中,被唤做‘溟影’的人肃然回答道,“属下认为不像。”

“朕也觉得不像。”舔了舔唇角,楚萧离意犹未尽,“不过,很有趣。”

溟影未语,抬眸向外轻轻一扫,再望回主子的后背,“时才皇上没有必要那样做,为何?”

他向来如此,心中抱有的疑惑便会问出口。

楚萧离悠悠侧身向他看过来,一脸散漫的反问,“你昨夜不曾看见么?”

溟影微怔。

昨夜他将慕容紫掳去凌玥阁后,整晚都在阁顶最高处暗暗守候,怎可能去窥视主子……

看他满目茫然,楚萧离俊庞忽的露出酸涩,把竹简随意往旁边一扔,空出那只手去揉自己的腰眼,说起昨夜啊,万岁爷就忍不住摇头。

“枉朕操劳一夜,她竟不给丁点儿面子,一声不吭不说,连眼皮都不眨半下,真是要累死朕了。”

闻他所言,溟影倍感无奈。

敢情刚才那连串轻佻的举动都是故意的,就为了证明慕容紫是个有正常反映的女儿家?

垂眸,再看主子一个劲儿的轻声哼哼,反手揉着腰,一副风流公子放浪形骸的模样,先前唬人的狠劲不见丝毫,还娇气的问他,“若朕命御膳房熬些进补的汤药,他们可会觉得朕那方面、呃……不行?”

身为武德皇帝的心腹兼近身侍卫,溟影唯有继续无言。

楚萧离俊庞上苦恼之色一重盖过一重,旁若无人自言自语,“朕如日中天,生龙活虎,怎会不行?以为做奴才打混几年就能出宫?哼,那点儿小心思朕还不明白?进了宫不都是朕的人?”

皇位他都能抢来坐,一个不甘屈服在自己身下的女人而已,有的是日子整治她!

出入离宫这一趟,慕容紫动作很快,以至于没有惊动府中的任何人。

她自昨夜便没有好好休息,又正面和楚萧离交锋一场,早已心身俱惫,连惶恐后怕都顾不上,悄声回到东苑,对灵霜做了几句吩咐,缩进被窝里就沉沉睡去了。

正值圣驾南巡,苏城乃慕容家的本家所在,慕容渊和二郎慕容翊少不得做东设宴款待伴驾的大臣们。

宁氏则以为女儿整个下午都在自个儿屋里歇着,料想她心情复杂就没有来打扰。

待她一觉醒来,已是次日。

辰时刚到,见到慕容紫穿戴整齐的出现在膳厅,举家的斯文人难得不知所措,同是望着她半响无言。

她落落大方的入厅,“给爹请安,给娘请安,大哥、二哥、三哥,早。”

逐个问安下来,诸人表情各异,唯独三郎慕容徵跟没事人似的,侧首看向慕容紫,展颜一笑,“四娘,早。”

有了他的自若相对,其他人纷纷回神。

慕容渊象征性的对女儿点了点头,眼里不乏严父的关爱,更还多了重赞赏她识大体的欣慰,宁氏稍加整理了情绪,吩咐下人添碗筷。

慕容紫看得出来,对昨天的事众人都小心翼翼避而不提,连性子一向鲁莽的大哥都忍着,生怕伤了她。

可同时,他们又都晓得此事远还未结束,故而这顿早饭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须臾,慕容渊放下碗筷,从下人手里接过茶水漱口,随后向女儿询问道,“此事你当如何打算?为父想听听看。”

对慕容紫早晨的表现,他相当满意。

他认为作为慕容家的嫡女,有这份觉悟是应该的。

正与此时,管家从外面急匆匆的行进来,刚道了声‘老爷’,身后紧跟着传来皇家独有的奴仆的腔调——

“圣旨到!!”

整个膳厅里外的人均是有条不紊的整理跪下,将头深埋,默不作声,连惶恐都不曾有,身在世家,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那都是通身的规矩,非一般的官宦人家可比。

唯独慕容紫悄悄抬起头往外面一顾,天色昏暗,尚未大亮圣旨就到了,楚萧离还真是迫不及待要下慕容家的脸。

来宣旨的是宋桓,他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跪在跟前这显赫的一家,才昂首照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容世家人才辈出,造福天下,长子慕容薄镇守边境,鞠躬尽瘁,功绩赫赫,特封为广威侯,以扬我大楚之威,钦此!”

有了这道封赏,就表示楚萧离不会发难慕容家了,总算让人松一口气。

可是再想又觉得不对,四娘不是还没回话么?

果真,未等慕容薄接旨,宋桓淡淡道了句‘恭喜’,便侧身从旁边宫人捧着的托盘里又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展开,继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容世家人才辈出,造福天下,四女慕容紫,端静贤淑,通古博今,特召入宫,任六局尚寝一职,今秋随驾入京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两道圣旨连开头字句都没有改动过,可见楚萧离随意之用心!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慕容渊做梦也没想到女儿会进宫去当奴才,还是替皇帝掌管内寝床帷之事的——尚寝女官!

宋桓笑眯眯的说了些许恭维的场面话,言罢连茶水都不用,领着宫人们回去复命了。

待膳厅中只剩下自家人,慕容渊扬手便摔了就近的摆设,厅中碎裂声大作,惊起一片惶惶人。

他回身,已然换了张盛怒的脸,指着女儿破口大骂,“你就是这样不负慕容家?!请家法来!!”

他堂堂慕容世家竟然要沦落到把女儿送进宫去做奴才,专门伺候帝王家的房丨事。

枉他还一门心思的觉着怕是今后要对不起这女儿了,殊不知她早就先一步做了打算,私自请命!

仿佛他都能听到天下人是如何取笑他,朝中政敌又是如何在背后以此说笑为乐!

一听要请家法,宁氏连忙叫住管家,又把下人们都使了出去,慕容薄三兄弟也上前将父亲拦住,劝的劝,求的求。

慕容紫笔挺的跪在地上,垂眸望着面前那方地砖,不得丝毫羞愧,反理直气壮,“深宫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一只长得好看些的笼子罢了,它又不随我姓,不是我家,要我在那里头耗掉一辈子?凭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她,没料想她会说出那么疏陌凉薄的话!

慕容翊当即对她斥声,“四娘!你这样做是要将父亲和慕容家置于何处?”

他跟随慕容渊在朝野为官三载有余,父子齐心,说出来的话大多都能代表慕容渊的意思。

慕容紫抬起灼灼杏眸,直视二哥,冷静反问,“那宫门一重又一重,跨过了一道还有无数道,我的腿没那么长,眼界更不高,今日我若真的入宫做了个小小的妃子,他朝还能占个凤巢当皇后不成?”

慕容翊怔得哑口无言!

楚萧离不能将慕容家连根拔起,就步步为营的削弱,今日封了大哥爵位,再让慕容家出一位皇后,那便是功高盖主,盛极必衰!!

让四娘去做皇后,哪怕他慕容家有这份念想,皇上却早有了打压他们一门氏族的心。

凤倾六宫,谁都可以,独独慕容紫,那是绝然不能够!

慕容紫自地上站起来,弯身轻盈的为自己拂去裙摆的灰尘,不紧不慢的说,“依着我看,宫婢就是比娘娘好,做宫婢,还有机会离开那只笼子,若是当了娘娘,这辈子守着四面宫墙过活不算,还得夹在皇族与慕容家之间进退两难。况且,我认为如此是最妥当的做法,就让皇上尽情拿我来消遣他对慕容家的顾虑,脏水大可往我身上泼,只要——”

抬首,她看向慕容渊的眸里满是恳求和决绝,“只要女儿能在二十五岁能够出宫,哪怕父亲将我逐出慕容家,我不悔!”

好一个抑扬顿挫气贯云霄的‘不悔’!

慕容渊哑涩失笑,这就是他慕容家悉心教导、举止言行端庄大方的好女儿!!

用手推开挡在身前的儿子们,他缓步上前,眸里含着复杂的笑问她,“你以为不做妃子就能逃过一劫?你以为皇宫那般地方能容你来去自如?还是你以为,只要牺牲你一人,皇上就会放过我举家上下六百余人?”

她竟还奢望入宫之后还有被放出来的一日,简直痴人说梦!

面对权势熏天的父亲真正的威严,慕容紫不得不避开他深谙直接的眸光,“女儿并没有这样认为。”

“没有这样认为?”他反问,冷冽得足以让厅堂里的每个人都噤声。

纵横朝堂二十载,慕容渊若没有几分心思手段,偌大的家业早就拱手于人,哪还轮到今时今日被楚萧离那名不副实的新君来算计?

他又岂会不知女儿入宫已成定局,只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未曾禀告就擅自做主,自作聪明!

一道身影横挡在他跟前,是慕容薄。

“父亲!”不同昨日的莽撞,他沉声恳求,“孩儿向来看不懂朝中争斗,孩儿是四娘的大哥,四娘有错,父亲要罚要打冲孩儿来,她女儿家身子骨弱,禁不起那些。”

“父亲。”慕容徵也适时出声,一贯的温言细语,“莫怪四娘,她涉世不深,不知皇城宫廷凶险,既然圣旨已下,从长计议才是紧要。”

一语惊醒梦中人。

慕容翊也忙从这突变的僵局里理清了思绪,附和,“三郎说得对,圣旨都下了,覆水难收,不如想想对策……”

复杂的望了小妹一眼,得她先前的顶撞,都不知该说他这做二哥的因此寒了心,还是她经过前一夜,就因着自己慕容世家的身份遭了那份罪,先凉了性。

将这丝情绪藏好,他镇定的说,“无论是做妃子还是做奴才,往后四娘在宫中不易。”

随后,他再对小妹交代,“今后你也莫要再说那些让父亲母亲伤心的话,你是慕容家的血脉,无论是父亲,大哥,我,还是三弟,只要有我们在一天,就不会让你轻易受人欺辱,皇上要拿捏你的本意更并非在此,你要识清楚这一点。”

且不说木已成舟,血缘亲情,一荣俱荣。

为慕容紫筹划便是为慕容家筹划,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水深火热的后宫垂死挣扎。

慕容翊说到此,一家子人的脸色都轻软了。

宁氏用手绢压着微微发红的眼角,“紫儿,还不快同你爹爹赔个不是。”

“不必。”慕容渊锁眉摆了摆手,早没心思在意这些礼节,转首对三个儿子道,“你们跟我去书房。”

临了走时,又交代让他头痛的小女儿,“这几日你哪儿也别去,与霍家的亲事……”

他一顿,望着外面灰暗的天色沉沉叹了口气。

与霍家那位小侯爷亲事,只能早早做个了断……

早饭不欢而散。

慕容紫领着灵霜灰溜溜的回东苑,就是心里觉着自己没错,也得做个被训之后诚恳的样子出来。

用不着老父提醒,她都知道进宫容易出宫难,只不过做宫人总是有个念想,有个盼头。

等这圣旨传开,明眼人一听就能知道其中端倪,倒时暗中自有一番风波要起,父兄的应对,楚萧离的态度,还有朝堂内外变化,这些都左右着她的命运,她也只能入宫之后行一步看一步。

至于与霍家的亲事……

一路沉思着步入东苑的跨门,灵霜跟在她身后惋惜的问,“小姐,与小侯爷的亲事真的成不了了吗?”

“谁敢同皇上争女人呢?”自从前日过后,东苑静得墙外的猫叫都听得见,慕容紫说话便没太多顾忌。

她侧首望了诚惶诚恐的丫鬟一眼,笑道,“你大可放心,在入宫之前,我会请三哥哥为你寻户好人家,不说大富大贵,也总能保你衣食无忧。”

顿了下,再认真的斟酌,“我慕容紫的大丫鬟,怎么也能做个正妻的。”

灵霜提及霍家本意不再这处,被她一说反而吓着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话还没说完,慕容紫忽然顿步,同时示意她噤声。

灵霜立刻闭嘴,再往前面一望,苑中左边那湖心亭里站着个年轻男子,一身黑衣,腰佩两柄长剑,负手而立,深得无边无尽的眸子此时直勾勾的盯着她们瞧。

她一吓,就想要扭身出去叫人,慕容紫拦住她吩咐,“到院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慕容紫识得这个人,前天夜里,就是他将自己掳到凌玥阁。

独自走进湖心亭,她对来人盈盈拘了一礼,“不知这位大人专诚前来,有何吩咐?”

溟影不是个多话的人,闻言便从身后取出一狭长的盒子递去,“传皇上口谕。”

皇上口谕?

慕容紫打了个激灵,提起裙摆欲要跪下,溟影冷冰冰道,“不必跪了。皇上说,这样东西你总有一天会用到。”

总有一天会用到的东西?

疑惑的把盒子接到手中,她心头腹诽:里面装的是三尺白绫呢,还是方便她自尽用的匕首?

还没容她想透彻,眼前的身形忽地一闪,她随之抬头,眨眼间,那人已飘在湖中央,几个纵步蜻蜓点水,顷刻到了对岸,再借助旁侧假山高木,身姿矫捷的越过高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害!

慕容紫由衷发出钦叹,再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横卧一明黄卷轴。

这……又是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容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四女慕容紫,端静敦厚,贤淑大方,品貌出众,有通古博今之才,温良贞静之德,兹册其为——”

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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