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到楝花和天远
五月之初,一切都模糊了,但记得一个叫“小园幽榭”的相册里,简上传了一张楝花图。是苏州怡园,檐瓦上垂下的一枝青碧,密花细约,几近于白色的淡紫,我在电脑上怔怔看了一会儿,说不出、道不尽暮春的风致。后来才晓得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始,楝花为终。现在距离那时,不知不觉,也已一个月又将忽忽过去了。
楝花。苦楝花的香味应可提纯,制花露和香水。给香水起名字的话,周作人那句“知识是苦的”最现成,别致,脂粉气全无。楝树多长在田间地头,城市巷陌里也有,我有孩提时“楝树果果”的依稀记忆,但怎么玩,和谁玩,没印象了。
倒是记得清楚张伯驹在《春游纪梦》里录藏纸本《楝亭图》,四卷,十幅。书中云,曹寅之父在江宁织造任上,曾在署中亭畔手植楝树一棵。到曹寅继任时,楝树犹存,“因为楝亭图咏,以追怀先德”,甚至为此取了个别号“楝亭”。张伯驹特别将《楝亭图》第一卷图三“纳兰侍卫小像”拣出来单列,大概是现今唯一纳兰性德真容。张伯驹步韵,有墨书《金缕曲》一阕:“留取楝亭图卷在,几伤心、旧梦红楼里。怜同病,应须记。”唉,知识分子果然,有点苦。
到了康熙三十四年秋,庐江郡守张纯修过访,曹寅邀江宁知府施世纶一并夜话,于楝亭。张氏作《楝亭夜话图》,曹寅题诗:“紫雪冥蒙楝花老……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家家争唱饮水词……”楞伽山人是纳兰容若在妻亡后的自号,此时他去世也已十年,三人与其故交,自然追思唏嘘,造物夺人何其遽也。“楝花老”,“老”字颇见伤怀。说起来,我也颇喜宋词《千秋岁》,“楝花飘彻,簌簌清香细……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人成熟的标志,或许之一便是不再期盼下次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重逢。光阴荏苒,未料在蜀中邂逅苦楝花的香气,是在一条狭小又崎岖的村径,寻找王家坪无名阙的午后。数日里一直闻见,到了安岳木门寺,迎面清幽石阶上,苦楝花落满、绕砌。奇妙的木门寺因之更加妙不可言。
而长久以来,我以为广东是没有苦楝的。今年三月,广深高速路上,飞驰掠过的冠盖,漫无声息托着朦胧如雾的淡紫。于是,广深高速竟藏了这一点诗意。深圳城中则多麻楝,羽叶如巨禽展翅,在四月里花黄短暂,和苦楝花形似,却粗壮了许多,像细眼与浓眉的对比。我对苦楝极为偏心,在自然界里,说不出为什么。
所以啊,世上若有一款香水叫“知识是苦的”,请告诉我。
----格言杂志社官方微信----
如果觉得文章可读和有价值,欢迎点击右上角按钮在朋友圈转发。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