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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原:蟹蟹有你

我装没看见。

但傍晚还是去买了花蟹和大闸蟹,绑起久违的围裙,下厨做了一盘销魂的香辣蟹。婆娘与娃俱欢颜。


若说婚姻与吃蟹有相似之处,那便是男人如横行公蟹,婚姻恰似那口蒸锅,将你五花大绑起来,让你在动弹不得的境遇下体会生命流逝,最终从一个青皮小伙变成酡红老汉。

在过去的十多年间,我一直是蟹之杀手,唯独这两年,遽然对蟹的感情由浓转淡。今年秋风乍起时看朋友圈里晒的各种大红袍动物,居然连口水都不流,巴甫洛夫理论在我身上失效了。

我把这理解为中年厌倦,对吃喝嫖赌全无兴趣,更无一丝好奇。所以我挺佩服那些每天山珍海味颠鸾倒凤的官场老男人,能几十年保持一贯胃口是件艰难的事,换我三天就腻了:桌上是肉,床上也是肉,整天和各种蛋白质厮混也不厌倦。

但作为一个历史虚无主义者,一个曾经的母蟹屠夫,我忽然很想回忆一下那些年热爱过的蟹蟹们。


曾经有读者在公号里问我:你当年是围棋记者,有没有跟国手们学点绝招?

我说:当然有啊。曹大元九段就亲手教过我……我这辈子的第一只大闸蟹就是他教我吃的。

2000年,那是一个秋天,有一位青年,在中国的东海边粗暴地扒开了一只母蟹的性腺。

那顿饭是一个酷爱围棋的上海朋友请客,就仨男人。我头次见到狰狞怪物,摇头说不吃,其实是不懂如何吃。温厚的曹大元说来来我教你。于是我掀盖头,掰腿,剥衣,反正舌头和手指都用上了。你问我感觉如何?有点疼,第一次嘛。被母蟹的刺刮了几下。

曹大元是个特别随和的谦谦君子,我们走在路上,碰到认出他的上海市民,他总是谦逊地点头微笑。他的妻子杨晖八段曾因压力过大精神恍惚从楼上坠下。他一直待杨晖很好。

15年没见他了,若能重逢,我想请他吃蟹。


曹大元能记得万千棋谱,我却只记得他教过我如何辨别螃蟹公母。

我人生中的第二只蟹到第十只蟹,是南京老克教我吃的。

10多年前,我游荡于苏北大地,在不同的学堂里诲淫诲盗。老克陪我。每逢东道主设宴,必有大闸蟹,老克便推说不想吃,然后把他那只蟹打包拿回房间给我吃。我那时对蟹情窦初开,爱不释手,但若当众将老克那只蟹啃掉呢,又有失黄色导师脸面,所以老克体贴地带回僻静处让我偷吃。

夜阑人静时,老克在梦乡中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以为老鼠入侵。其实是我一边趴电脑前写专栏,一边啃他那只蟹。

长三角的男人都是细致体恤的暖男。曹大元不厌其烦地教我吃蟹,而老克每逢初秋就会勾引我飞去金陵,所以我写过一篇专栏,叫《丧心病狂地热爱江南》。

我能一直记住这样的光阴:芦花如雪,秋风从高邮湖上飘来,我和都市放牛、朴尓敏横七竖八醉卧在徐家老宅的天井里,老克的夫人端上一大锅蟹和菱角。那时没有雾霾,四角的天空蓝得发紫,蟹们宝相庄严,仿佛在倾听古运河的桨声。


老克镜头下的簖。簖是竹栅栏,也是蟹的奈何桥。簖桥残血,母蟹仆街。

10年前北漂时,我已经被老克带坏了,成为一个无蟹不欢的人。

北京的蟹不叫大闸蟹,叫河蟹。肚皮泛黄,毫不洁净,仿佛被原叔黄文污染过的妙龄少女。我用刷子拼命在她们卵巢上方按摩,依然刷不掉污渍。

昨夜南体老同事小黑在微信上提起多年前在广州,我和方枪枪提着一袋死海蟹去他家煮。嗯,我这种打小没见过蟹的人不懂识别也就罢了,方枪枪这种生于烟台海滨的人,怎么也着了道儿?但小黑继而指出我们拿去的死蟹让他房间里顿时飘满了上百只苍蝇,这个我要辩诬,苍蝇光顾未必是因为死蟹,但凡有腥味都能招它来,窃以为小黑和他当时的女友在房间里还是不够节制。

但我到北京后,也跟方枪枪一样着了道儿。某天的暮色中,我买了一袋螃蟹,卖主拿起几个,都张牙舞爪的。拿回家一看全是死的,估计那卖主是皮影戏出身,能让圆寂的螃蟹复活诈尸。

死螃蟹有毒。所以我后来练就了一个本领:无论再凶猛的螃蟹或小龙虾,我都是亲手挑选。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我被螃蟹钳出的血,大概相当于半边天们来一次大姨妈的量。


做大闸蟹是天底下最简单的厨艺。傻子都会。

我早年是直接往沸水里一扔,蟹挣扎后断手断脚,缺少了给母蟹掰腿的乐趣,不爽。后来改蒸,而且要沸腾后才入锅,如此蒸熟的蟹才是全尸。阳澄湖的蟹都五花大绑,不存在器官遗失的问题,后来日本人把那套学了过去,改捆人了,名字很唯美:绳艺。


伟大的蟹仙李渔指出,蟹只能蒸。蟹圣袁枚进一步指出,蟹宜独食,凡是往里加鸭舌鱼翅海参的,是极劣的“俗厨”。湖南有些馆子,偏爱将蟹五马分尸后放辣椒炒,反正你拿一只澳洲龙虾来,他们也是找口味虾口味蛇的套路做,相当的道路自信。

北京人比湖南人更自信。40年前的秋天,北京人民流行吃三公一母,他们纯真地认为,吃掉虾兵蟹将,就可以河清海晏了。

作为烹蟹老手,我得提醒诸位:惟有大闸蟹是蒸煮的,其余任何蟹都不行,必须炒。

出柜的白先勇曾写过一篇美文悼念他的前男友,说他们在美国的海边捉了螃蟹,扔进锅里,蟹壳刚红便捞起。此举大谬——我不谙厨艺时曾买过两只海蟹水煮,吃第一只时已经感觉腥味,待吃微凉的第二只时,靠,太骚了,比潘金莲还骚。

花蟹宜姜葱炒,青蟹(膏蟹)泥腥味重,非辣椒水老虎凳不足以降服。炒蟹须快火,快手,三分钟内要起锅,此时弹牙弹口,十足小鲜肉,再久一点就缩水松弛,仿佛原叔身上的老肉了。


我做的香辣花蟹和清蒸大闸蟹,流氓兔都很爱吃。尤其他色迷迷掰开母蟹壳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神韵。后继有人呵。

我年老色衰,口味日渐清淡,对肉食和蛋白质已经有点性冷淡了,加之牙口不好,常怕咬蟹崩了牙,所以对这深爱之物,已经到了看一眼笑笑的阶段。偶尔下厨做点蟹,是讨父母和妻儿开心,中年老男人又有几桩事情是为自己做的呢。

但我终究不能忘记那些永不回来的年月里,蟹们给过我的抚慰。10多年前,下夜班的我经常在杨箕村里打包了香辣蟹,回到清冷的出租屋里木然吃着蟹看翡翠台。北漂时,我和幼齿在冬夜里一边啃着河蟹,一边怀念南方,大雪封门,蟹在碗里出不去,我们困在生活的笼子里出不去。

去年辽宁盘锦的一口巨锅蒸数千螃蟹创下世界纪录,堪称蟹界的奥斯维辛。

母蟹的那两只坚毅的螯,足够撑起我这十多年的记忆。明天,12月3日,是我结婚十周年,转眼间,当年的幼齿成了如今的兔妈。我已经忘记2006年12月3日那夜的婚宴菜谱,只记得有一道蟹。可我并没吃,结过婚的人都知道新郎都注定饿肚子的。

本想致母蟹的文字,慢慢写着就成了致青春,致年月了。那些被我从肉体上摧毁的母蟹们,同人海中无数一闪而过的面容一样,构成了我无悲无喜的前半生。


忽然想起一个段子:

“我爱他。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爱上我?”

“夹他。”

这么说来,那些将我夹得鲜血淋漓的母蟹们,其实是抵死缠绵,她们亦爱过我。我只爱她们面若桃红的出笼时分,她们却爱我正当年的,青筋暴露的,在幽深的时间深处不绝于耳的,淫笑。

蟹蟹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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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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