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家乡县城的最后一条大街要拆掉。除了为家乡发展之快高兴外,在感情上一股怀旧、失落与惆怅之感油然而生,于是从心底萌发出想回老街看一看的冲动。
回到家乡,马不停蹄来到当年东门城门旧址。纵目看去,只见断壁残垣、瓦砾遍地,硕大的废墟竟无一人走动,当年熙熙攘攘、车推驴驮的热闹景象,已是落花流水东逝去了。
进城约两百米,街道便会向右拐,然后再径直走向市中心。在这拐角处,便有座小庙。我的脚步自然而然来到了当年一位老熟人的居住地,庙旁倚墙而搭的一所仅十来平米大的草棚遗址,这里曾住着一位独身老太。
我记得,当时的草屋里终日黝黑,下雨时到处漏水,但老太总是慈祥的、和善的、坚强的。她有绝活——炒得一手绝妙的花生仁,香、甜、脆、美,颗颗饱满。一进口便炸开,阵阵香气便袭上脑门,煞是好吃!吃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怀,一来二去熟悉了,有次我问她:“你就一个人?”她摇摇头,吸了口气没搭话。我天真地追问,“你用水怎么办?买米买草怎么办?”“我遇上了张广才。”我茫然了:“张广才是谁?”她摇摇头:“不知道。”有时我拿起吊桶给她打水,她说:“啊,你也是张广才呀。”一次,有人把她一篮子花生全买去了,她给我留了一小包说:“那个人是万三。”“什么万三?”“就是有钱呗。”我乐得笑起来,“你肚子里花样还不少哩!”又一次,她对门一家媳妇打婆婆,老太叹了口气说:“这世道怎就没有宋世杰呢。”“这宋世杰又是谁?”“好打抱不平的人。”
年纪大了,看戏多了,方知道这张广才是《琵琶记》中的人物,他在大灾之年救济邻居蔡氏一家,他的名字成了好邻居的象征。宋世杰则是京剧《四进士》中的一个退役讼师,拼着充军甚至失去生命的危险,伸张正义,扳倒贪官。可这万三呢?自然是指沈万三,江南富豪的大名竟传到江北平民百姓中。我由衷地赞叹,戏剧高台教化的力量之深,也从另一个侧面体现出家乡人文化底蕴的深厚。
1948年秋,在那兵荒马乱时日,父亲经商失败,我也因此失学,再无钱去品尝老太的花生了。有时要出城,也无颜见老太,只有取道绕行。后来,弟妹们告诉我,老太只要见到他们,总要问“你家大相公哪儿去了?”每当弟妹们告诉我时,我的情绪总有些激动。
突然,三辆卡车满载戴着安全帽、手执铁铲的工人,开进废墟,车过扬起砂砾灰尘,我忙疾步让开。再回首,心中陡然流出几句顺口溜来:砍去朽枝飘新柳,拆去危房建高楼。昔日芳邻安居否?无有信息动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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