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笑

     春风总是如期而至，吹出江南一派鹅黄嫩绿的清新。那鹅黄的柳条应是春色的代表，疏疏朗朗缠缠绵绵舔吻着细波涟漪的小河，便有几羽欢娱的鸭子推开柳条编织的帘子，拍打着翅膀嚷嚷。压抑了一个冬季，我们最向往的正是如笑的春山。待疫情结束，携三五好友扑向春天的野外，登上春天的山丘，才觉一吐瘴疠之气，大有心旷神怡之快感。

山何物，居然会笑？真实的感觉却是，春天的山是欢笑着的，笑得好甜，好美，绝不亚于绝色佳人那百媚生的回眸一笑，所以古人会有“春山澹冶而如笑”的形容。

孩提时，最喜欢去的就是春山，尽管那时还不知有“春山如笑”的古语，只是打心眼里喜欢春天的山；也尽管江南没有什么雄山峻岭，不过是些丘陵地带的小山，殊不知，那些精致可人的小山，恰恰最得春日春风的眷顾，浓缩了旖旎的春光，绽放着迷人的笑容。

去拥抱如笑的春山，远足最佳。寂寥的夜色及料峭的春寒挡不住我们矫健的脚步，故意穿野村、走小道、择荒径，与狺狺的村犬劈面相对，隐约见到不远处站着个娉婷的妇人，长发飘洒，像是聊斋人物，心怯懦，却勇敢朝伊走去——原来是一棵曲枝婀娜的槐树。走着走着，面前忽临一处绝壁，却听见有潺潺水声，依稀有忽闪忽闪的水光从绝壁里溢出，便稳住元神，借着水光看到绝壁有一个开豁处，正蜿蜒抖出一条路来，料可通过，便振作精神向那山道行去。哈，果然是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正向我们要登临的那座山梁延伸而去呢。

这是当年乾隆六下江南都要登临的精致山丘，我们其实就是沿着乾隆所行的御道一路行来。几百年的沧桑已销蚀得这条御道崎岖不平，乾隆当年上山的道路已然破败不堪，但晨曦里，青砖零乱中星星点点生长出草芽儿，东一簇西一丛的，皆展示着生命的力度，真是“当年天子足下道，年年春草复春草”啊。如笑的春山，山道上浅浅的小草率先展露出了欢迎我们的笑靥。

除了草，便是山道两侧的树，亦在春风的呼唤下葆出了叶芽，有的如美人的弯眉，有的如孩儿的翘嘴，都笑吟吟的，仄耳细听，似能听到这些叶芽儿发出的“吃吃”笑声，其实是晨风在摇动着树木，树干及枝叶真的发出了“沙沙沙”的声息，那不正是它们在春风里欢笑么？别说草和树，连时不时突兀而出的山石也多了些温和的暖色，沾着湿漉漉的春天的甘露，笑迎着我们呢。

黎明快降临了。我们站立山巅遥望东方，看东方的天际交替变幻着各种色彩，时而是白茫茫的雾霭掩盖，时而是红洇洇的云霞升腾，真是引人入胜啊！须臾间混沌天空里弹出淡黄色一丸，在雾霭云霞间呼啸跳跃冲突，像孙行者红孩儿那般活泼，渐渐由淡黄色变成橙黄色，继而放出一根根的金针，金针愈来愈多，毫不留情刺向雾霭云霞，于是天地廓清、山河辉煌，一个威力无比的太阳就这样堂堂皇皇来到了人间。

艳阳在天，春山一下变得异常明丽，倘若原本只是微笑浅笑，那么此时迎着艳阳则是笑得愈加妩媚爽朗。我们这些青春少年遂因春山的欢笑而分外愉悦。

岁月不居，数十年前的情致历历在目。如今，我不因年高而气馁，待疫期一过依然会呼朋引类，向如笑的春山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