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裕华
在农村，没有比饲养一只鸡更简单更省心的事了。要是在哪个村庄，看不到几只鸡，我便总觉得少了什么。
过年时，很多人家都会写一个六禽兴旺的红对子。鸡便是六禽之一。鸡和鸭鹅，都是农村常见的家禽。其中，鹅就像是乡村的土财主，有点气势凌人，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鸭子就像是个小无赖，或者是很难管教的野孩子，一到野外就天马行空一般。鸡就不同了，不管是母鸡公鸡大鸡小鸡，都乖巧,让人放心。
我们村子里，养鹅的比较少，因为鹅的食量大，长得又慢，常常需要大半年才能出售，卖的价钱与鸭子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十几元一斤，而且，鹅极少生蛋，一年也不见几个。可能是因为这样，乡下人不喜欢养鹅。
在稻谷成熟时，鹅和鸭都得整天关在栅栏里，特别是鸭子，只要一放出去，就难以找到它们的踪影，甚至可能成为一场战争的导火线。它们一钻入密密麻麻的稻田中，就像泥鳅一样不见了，一个劲地在水里觅食，当然，也不停地啄食稻谷。一大群鸭子，片刻之间，可以吃掉许多稻谷。所以，常常有邻居之间因为鸭子吃了稻谷发生争吵。要是哪个村民看见鸭子挤在田埂上偷吃自家的稻谷，他会心痛得立马手拿一根长竹篙，赶过去，使劲朝鸭子打去，很快，就会有几个鸭子中招。养鸭的人看到自己的鸭子被打死了，伤心得破口大骂，于是，一场争吵立马升级，双方由此生恨，甚至几年不相往来。
这都是因为鸭子天性好动，难以管束。要是从水田里赶一群鸭子回家，那真不是一件轻快事。春天来了，小溪里水满了，池塘里水满了，稻田里水满了，而稻苗还没有插，这时候，大家都会把鸭子放出去，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去水里觅食，什么水草、虫子、小鱼、小虾、小蝌蚪，各凭本事。一出栅栏的鸭子，就像野马到了草原一样，没有了缰绳的羁绊，疯得乐不思归。吃饱了，它们宁愿单脚站立在田埂上淋雨，也不会想着要回家。等到黄昏了，家家户户的孩子赶紧去找了自家的鸭子，赶着它们回家。有时还好，要是哪天因事耽搁了，暮色开始四合了，那一大群鸭子蠢得就像无头苍蝇一样蹿来蹿去。你站在田埂上拼命地驱赶着它们，它们在水田里，一下子跑到东边，一下子奔到西边，就是不朝家的方向走。特别是到了池塘，它们拼命地“嘎嘎嘎”叫着，在池塘里游来游去打着转，显得惊慌又无所适从，不知道要从哪里上岸，尽管家就在旁边，真是笨死了。尽管你喉咙也喊破了，它们还在池塘里无休无止地打转转。然后，爸妈都来了，一人拿着一根竹篙，站在池塘的周围，三面进攻，只留下家的方向等着鸭子上岸。三个人一起发声，，好不容易有一只鸭子醒悟过来，朝家那边游过去，终于都“嘎嘎嘎”地上岸了。直到这时，你才松一口气，感觉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在天黑时分，赶一群鸭子回家，真是会让人气晕。
相比之下，鹅因为慢腾腾的，不用担心它们像鸭子一样一入江湖无影踪。它们什么时候走路都是大摇大摆，不紧不慢的，而且喜欢排成一排，绝不会挤成一堆，所以小孩子都能看管得住。七八岁的小孩子，手拿一根小竹竿，赶着它们去草地上吃草。它们吃饱了，便静静地伏在田野里，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要是没有人管它们，它们可能会一直呆在那里。等到黄昏了，要回家了，小孩子用小竹竿轻轻地拍打几下，它们懒洋洋地起来，“嘎嘎”叫几声，然后，领头的大公鹅，高高地挺着脖子，昂着脑袋，摇晃着雪白的大肚子，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一步一摇，不紧不慢。后面的鹅一只跟着一只，没有谁掉队，也没有谁跑到前面去，大家秩序井然，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有人来了，排头的大公鹅也不会让步，反而看到谁挡着了它们的路，它会立马伸长脖子，快速地朝你啄来，很有一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味道。也许是生活太单调了，有时，它会弄一个假想敌。它走着走着，看到一个小女孩在路边，它会突然一声不吭地蹿过去偷袭，那长长的脖子，就像一条蛇一般地钻了前来。吓得人家花容失色，哇哇大哭地跑开。
当然，最乖巧的自然是鸡了。《诗经》里说：“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你看，准时入栖的是鸡，根本不可能是鸭和鹅。鸡知道察言观色。它们知道家的方向，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看护，根本不需要谁操心。早晨，天亮后，打开鸡舍的门，撒一把谷子，鸡吃得津津有味，一粒不剩，然后，它们四处活动，在土里寻找着意外的收获。稻谷成熟了也无妨，它们的个头一般够不着，所吃并不多。它们更喜欢的是在灌木丛里用爪子扒拉着土层，寻找着土里的虫子或蚯蚓。每天，它们在自家的房前屋后转来转去，很少跑到其他地方去，活动半径并不大。不像一群鸭子，可以顺着河流，从这个村庄游到对岸的村庄去。不像一头牛，可以从这个山头跑过五六个山头。而且，它们不喜欢扎堆，除非是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只偶尔，会有隔壁的大公鸡来串门，在母鸡面前走来走去，显摆自己漂亮的羽毛，甚至跳在哪个母鸡背上来一个激情演出。如果下雨了，它们或站在桔树枝上，或蹲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雨滴发呆。即使是哪天老鹰来了，一个俯冲之后，那些鸡们吓得四散逃开，不知钻到那里去了，大半天都不见影子，但是，到了黄昏，它们又不约而同地集聚在鸡舍前，等主人撒一把谷子，争先恐后吃完，就乖乖地进鸡舍了。
十分温顺的鸡，就像是村庄的表情包。但也有个别的异类，像鸡群中的战斗机。三哥厂子里有一只黑山公鸡，母亲说，是福建的一个朋友送给他的。一次，我去他那里，我看它比常见的黑鸡个头要大得多，母亲说，小心一点，它很喜欢啄人。然后，伸出她的手，指着上面的伤痕对我说，这个鸡啄了她好几次。母亲还说，所有来的人都怕了它，见人就啄，比狗还厉害，嫂子要杀了它，三哥不舍得，说是可以看家护院。中饭后，我走出门外，一不留神，那只鸡飞扑上来，等我反应过来，膝盖上一阵疼痛。我低头一看，赫然一个血口子。真是又快捷又凶猛。我跟三哥说，这个鸡太厉害了，把我啄出了血。三哥说，是，我什么时候要杀了它。当然，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他不舍得杀了它，否则的话，早就杀了。如今，母亲去世已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这只凶猛异常的黑山公鸡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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