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奇彩霓裳和左脚舞中的彝家婚礼
边走边看（杜铮）
2019-02-26 阅读339
2018年年末的一天，在永仁县城工作的朋友梅子打电话告诉我，她老家村子里的一个亲戚家儿子要娶媳妇办婚礼，她特别告诉我婚礼是按彝族传统举行，这样的彝族传统婚礼已经难见到了，希望我去拍点照片。对于我这样一个喜欢民俗摄影的人来说，这个电话无疑是个好消息，于是我驱车赶到永仁县城，并在举行婚礼的那天早上前往婚礼所在地直苴村。直苴村离县城约七十公里，山区公路不好走，有十多公里的坑洼土路，到直苴村时已经近中午了。
举办婚礼的主人老李家在村尾，单门独院，老式的土木住房和一排关养牲畜的木楞房相对而立，两头是厢房，中间形成一个天井式的长方形院子，婚礼就在这里举行。此时的老李家显得特别安静，蓝天白云，冬日正午的阳光照在干净的小院里，让人感到温暖惬意，几个身着彝族服装的青年女子正在准备茶水香烟瓜子和糖果，一个彝家汉子正在将从山上松树上扯来的松毛（叶）铺撒在院子的地面上，碧绿的松毛（叶）如地毯般铺满地面，散发出一阵阵松脂的清香，两列小凳一字排开，等候着客人的到来。今天老李一家都穿上了非常漂亮的彝族服装，迎接着婚礼的到来。
婚礼的议程完全由一个请来的彝族主持人掌握，他交替着用汉语和彝语指挥着婚礼的进行。老李不善言谈，我和主持人的交流比和老李交流还要容易些，他告诉我，婚礼的主要议程在今明两天，今天主要是男方家的亲戚和朋友来参加，明天女方家的人才来，明天是婚礼的重点。我问他现在已经是过午了，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他告诉我，这里的婚礼规矩是要等到男方舅舅家的亲戚来才会有动静，包括婚礼的宴席都是由舅舅等亲戚来操办，舅舅一方的亲戚来了才现起炉灶，现宰猪羊现做饭。他特别强调，如果舅舅不来，喜宴都吃不成！听完主持人的话，我明白了舅舅在彝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暗暗的等待着“舅舅”们的到来。
一点多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许多身着彝族彝绣服装的彝族青年妇女，在老李家门口铺撒着绿松毛的路上顺坡两边排列，准备夹道迎候即将到来的男方家的亲戚朋友们，当然，最重要的是“舅舅”们的到来。
终于，“舅舅”们和远远近近的各路亲戚朋友们马驮牵羊的带着各种贺礼开始陆续到来，先到的亲戚们也不忙着进屋，就在路口等着后面的亲戚们。终于，各路亲戚到齐了，随着震耳的鞭炮声响过，各路亲戚分别由接亲的一队彝族妇女引领进入到老李家院子，然后根据长幼辈份或坐或站，新郎新娘与亲戚们相见后，向所有的来客敬上烟茶瓜子糖果。一路亲戚散去，另一路又进入，再相见并敬上烟茶瓜子糖果，如此往复，终于完成了一轮又一轮的相见和敬烟茶瓜子糖果。
迎亲结束，“舅舅”们和亲戚按照分工，有的开始垒灶生火，淘米洗菜做饭。有的则磨刀霍霍向猪羊，顿时，猪鸣羊叫，经过一阵子时间，亲戚们送来的所有羊和猪圈里的三头猪都被宰杀清洗完毕，并被送到临时围起来的所谓厨房，由负责烹制晚饭的“舅舅”们开始制作晚饭。此时，中午还静谧的小院已经变得热闹非凡，除了杀猪宰羊做饭的一部分男人们，剩下的人都集中在小院里，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在屋角抽烟喝茶聊天。而最特别特别的是，几乎所有的女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从头到脚都穿着当地彝族妇女最漂亮的彝绣服装，举目望去，小院似乎成了一个七彩花盆。人们开始跳起当地村民称为跳脚或者打跳的彝族左脚舞，舞蹈分为老年人、青年人和男、女不同组别，男人们的舞步狂放洒脱，刚劲有力。老年妇女的舞步节奏缓慢，绵柔婉约。中青年男女的舞步节奏分明，潇洒奔放。人们在操琴手的胡琴和月琴等乐器的不同曲调伴奏引领下，变换着不同的舞步和节奏，整个小院充满了喜气与欢乐。
时至傍晚，婚礼的第一顿晚餐就要开始，十多张圆桌露天摆放在屋后一块略经平整并铺撒着松毛的庄稼地里，紧挨着“厨房”。主持人告诉我，吃饭之前还有一项“祭祖”的程序。一位类似于彝族巫师“荜摩”的长者将“厨房”已经分别用小碗盛装着晚餐的各种食物的小簸箕抬到僻静之处，蹲在小簸箕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还不时的用筷子翻检着不同的食物并将食物置于地上。同时，“厨房”还准备了六份同样的食物，分别由今天来的六路亲戚进行祭拜。老李的妻子也以同样的方式在自家厨房里进行了祭拜。祭拜完毕，主持人宣布开饭！所有的亲戚朋友落座，人们在旷野中，以天作顶，地作席，大碗的喝酒吃肉，欢乐喜悦之情弥漫在席间。
入夜，酒足饭饱的人们又集中在小院之中，音乐响起，以年轻人为主的脱去盛装的人们又跳起了彝族左脚舞，人们的欢乐声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在夜色深深的小山村回荡，欢快的舞蹈一直持续到子夜。
第二天上午，是新郎和新娘以及年轻人们的时间，大家相约着来到村外的一块平地，高大的婆树，远处的村舍和青山是新郎新娘爱情的见证，新郎新娘与陪伴的青年男女分成两队，在乐器的伴奏下互相唱起了情歌，娓娓歌声轻柔婉转，表达了男女双方的爱慕之情，男女两队不时将新郎新娘推拥在一起，最后新郎新娘与男女青年们跳起欢快的左脚舞，歌声、欢笑声在山野中回荡。
按照彝族婚礼习俗，女方家父母及亲戚将在午后到来，下午正式举行婚礼仪式。小院进门厢房的墙上挂上了一幅大大的“喜喜”字。午后，新娘父母及亲戚陆续来到老李家路口，自然，老李家也是以夹道欢迎将新娘父母及亲戚迎接至院中并按长幼辈分落座，新郎新娘向父母及亲戚敬上烟茶瓜子糖果，逐一见过所有亲戚。随后，男女双方父母在挂有喜字的背景墙前落座，新郎新娘则与双方父母相对而坐在对面厢房前，双方亲戚按长幼辈分相对分坐两边。时辰到，主持人宣布婚礼仪式开始，先是新郎新娘为双方父母佩戴胸花，然后相互为对方戴上胸花和戒指，接着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两亲家互相向对方介绍自家的亲戚，婚礼充满了仪式感和庄重感。整个小院人头攒动，几无空隙，人们向一对新人致以深深的祝福。
直苴村地处偏僻，交通闭塞，群众生活水平相对落后，但彝族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从未改变，直苴村是永仁县彝族刺绣的发源地，这里的彝族妇女尤善女红，自古以来其彝族服装中的彝绣美轮美奂，异彩纷呈，“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每年正月十五这里都要举行彝族赛装节，被誉为一座走了一千三百多年的乡村T台。素有“赛装之源，彝绣之乡”的美誉。
今天，一场婚礼变成了赛装盛会，每一个参加婚礼的女人，不分长幼，都把最好的彝族服装穿出来，盛装在身，艳丽华彩，五彩斑斓，变化多样，每一个人的服装搭配和颜色图案都是不一样的，充分体现了彝族妇女对美的追求与丰富的想象力，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最美视觉的饕餮大宴，我恍若置身于花丛中一般，人们常用“七彩霓裳”来形容衣服的美丽，而在此情此景中我只能用“奇彩霓裳”来形容人们衣裳的美丽以及创造这种美丽的彝族妇女。我想起了慈禧太后的御前女官裕德龄惊叹于慈禧衣服之美丽漂亮，“它的伟大和富丽几使人目之为炫，神为之夺。除却你能看见的的一片彩云似的锦绣之外，你就不用想细细鉴别它们。因为它们委实是太多了，太美丽了！”用这段话来形容今天的所见真是恰如其分。南京大学文学院郦波教授在中央电视台的一档节目中这样说到“中国的56个民族都有其各自特定的民族服装，中国人信奉的礼仪之大故曰夏，服装之美故曰华，所以我们叫华夏”。今天，一个偏僻彝族山村的婚礼让我们看到了礼仪之大、服装之美，由此，我深深的为我们的华夏之大和华夏之美感到骄傲。
仪式结束，小院再一次沸腾起来，音乐响起来，左脚舞跳起来，两个人的幸福快乐变成了一家人的幸福快乐，一家人的幸福快乐变成了一个家族的幸福快乐，一个家族的幸福快乐变成了一个村子的幸福快乐，一个村子的幸福快乐变成几个村子的幸福快乐，就如同原子裂变一样，幸福快乐呈几何状似的不断裂变扩展，这种快乐在城里的婚礼中是找不到的。“赛装赛到日头落，跳脚跳迄月当空”，而我，也被这种快乐和激情所包围，所震撼，一个劲的摁下快门，把这样的快乐定格在我的相机里。
日头落下，晚宴就要开始，又有一个重要的议程，小院正中摆上一桌酒席，为了给新郎新娘今后的生活做一个榜样和传承，在舅舅中选了一对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生活幸福的夫妻象征性的吃一顿饭，用这样的形式祝愿新郎新娘夫妻恩爱，家庭和谐，生活幸福！之后，婚宴开始，所有的亲朋好友入席落座，斟酒举杯，为新郎新娘，为所有的亲朋好友生活幸福快乐，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