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嘀——”还没来得及说路上小心，母亲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和母亲一通电话之后，也不知为何，我立马查了一下上海天气，是一连好几天的阴雨天。我没有查天气的习惯，可我知道母亲有。南京地区，苏北地区，她都知道，仿佛她想极力抓住这唯一一条牵连她两个女儿的绳索。都说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而母亲却是最熟知孩子天性的人。

站在南窗边，一排历尽春秋寒暑的樟树早已放弃昔日年华，淡忘曾经沧海，它们就这样的安静得草木葳蕤，生气盎然，安静地郁葱茂密，间隙难寻。我努力寻找一个可以眺望的地方，我想越过这一排树，越过哪一幢房，越过哪一座山，越过哪一条河，就应该是上海了。

铺开上海版图，视线可以直接扫过耸立高楼，灯红酒绿，匆匆人群，你可以发现上海最南部的一个开发区是一个似乎可以喘息放松的地方。你的节奏似乎可以慢下来，静静观望。你或许可以看见一个为标注年轻而将头发染成棕黄色，斜刘海稀落地遮住额头，脸颊上稍有些横肉，高挺的鼻梁旁有颗黑痣，身材略微肥胖的中年妇女穿梭在人群之中。或是在与商贩讨价，或是在与熟人闲聊，或是再为生计奔波，这个女人便是我的母亲。

母亲因为年轻时犯了些错，变卖了房子，家里一度困窘，不得不外出成为了“南漂”，成了大城市中的蝼蚁。没有了归处，于是母亲的中年时代都是在为房子做打拼。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扎根的心也越来越坚固。我知道有一种植物，它的茎暴露在空气中，而根却连着泥土，而且扎根很深，是苍穹之下大地的野草之根，它是蒲公英。有时候觉得母亲就是一颗蒲公英，深扎大地而散尽花种。她说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家，说这话时尽是沧桑与期待。

记忆中有一个画面，每每想起，都顿感心痛酸楚，是关于我母亲的。大致是一个暑假临近结束的时候，母亲送我回家读书。从住处到车站是一段很长的路程。那天，天还没有亮，迷蒙中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已将行李收拾好，她见我已醒便唤我起来赶车。等到了地铁站，天已经是格外明朗，人也清醒了一大半，这个城市也开始了一天的运作。地铁站的人甚是多杂，酷夏的热潮与人群的拥挤让人难以呼吸。随着一阵轨道摩擦声渐听渐近，地铁伴着城市气息从远处驶来，在一旁的乘客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前挪动，那种不安与焦躁的气氛压抑着，仿佛一触即发。地铁缓慢地停住了脚步，母亲连忙拿起地上的行李，用力向后一甩，驼着背把压力全都压在后背上，随后又一手拧起一只包挽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则拽着我向里拖。如临险境的老兵在极力维护战友的逃脱，在地铁上坐定，顿觉经历了一场浴血战役。

地铁开出了几站，我忽然感觉肩上会时不时地有东西靠近，似是想依靠，又害怕错过什么。我转头一看，母亲眯着双眼，头轻轻微斜，些许头发遮住了她部分脸颊。兴许是累了，坐在车上又不敢酣睡，极力地想要保持清醒。想想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母亲，那时的她像个孩子一样安静。流水线拉长了她眼角的细纹，机器的棱角磨平她双手的老茧，严寒的风尘染白了她的黑发，生活的压力压得她背影有些婆娑。

“额，妈妈是不是老了。”她总是用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我，问我的时候她装作在做其他事，然后毫不在意地问我。神情有些心不在焉，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而我也必定以认真的态度回答她“你一点也不老”，因为我要让她相信，纵使岁月无情，时间无义，终有一天她体态孱弱，步履蹒跚，母亲也是我永恒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