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鹏
在宋代的城市中漫游，我们不会感到陌生。这里有太多的东西，和今天相一致。循着最早的商业广告，我们可以走进功夫针铺、陈八郎书店、刘家檀香铺，随心所欲地选购各种商品。今天的火锅、肉串、南京板鸭、云南米线、北京炒肝，都可以在宋代的街头吃到。如果有幸赶上大官家的宴席，还可以吃到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炙鹌子脯、润鸡、润兔、砌香果子、煨牡蛎等山珍海味。有些头疼脑热可以到赵太丞家这样的诊所去看病。拿着最早的纸币“交子”，可以不用携带沉重的银两行走四方，还可以办理贷款和异地汇兑。可以走进相当于今天大学的书院，免费听一场当代国学大师朱熹或张栻的讲座，这样的讲座，往往有上千人听讲，听众骑来的马把书院前的池水都喝干了。闲了还可以走到题满了诗的粉墙边，享受一番类似于在网上泡论坛的乐趣。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写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大词人晏殊，身登宰相之位，却还不忘经商赚钱，他的办法是开旅店。宋代举国上下，都有着经商的头脑。在这种全民皆商的氛围中，晏殊也不例外。他晏殊利用丰厚的家财，在汴京周围开了大大小小的许多旅店，有的供往来客商暂住，有的干脆长期租赁。关于这种现象，《清明上河图》恰恰为我们提供了真实的影像资料。
《清明上河图》所绘汴河两岸，就有很多旅店。其中有字号的是“久住王员外家”客店，店牌高大醒目，看来，店主人也是一位官宦。
据现代学者测算，宋仁宗时期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世界的一半以上。在传统的农业生产之外，为生产总值贡献最大的产业，主要是采煤、炼铁、陶瓷、纺织、茶叶、印刷、手工艺品。
州桥，和清明上河图的虹桥一样，也是一座繁华的市场。不仅仅白天车水马龙，百货具备，而到了晚上，还有通宵的夜市。州桥夜市，是汴京最大的夜市之一。州桥以东有琳琅满目的金银铺、彩帛铺、鱼行、肉行及工艺用品店，西多珠子铺及果子行，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
汴京的夜市不止一处，另一处大夜市，就是以餐饮业著名的马行街夜市。据说在这条街上，你不会见到一只蚊子，这是为什么呢？
马行街向来以酒楼闻名，所有的酒楼夜晚都开张营业，灯火通明。这里还靠近皇城，宫中皇亲贵戚，周边达官贵人都在这里采购生活用品。根据宋代人的记载（铁围山丛谈），这条街上酒楼林立，煎炒烹炸产生的大量油烟可以驱蚊。所以一年到头，没有蚊虫困扰。苏东坡有诗云：“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
宋代的户籍制度，不再把民众分成三六九等，无论是所谓“城郭户”的城市居民，还是所谓“乡村户”的乡村居民，都可以随意迁徙。根据宋代法律，只须在一个地方居留一年以上，就可以在当地落户。
于是，乡村居民大量涌向城市，汴京的人口突破了百万大关，而同时期的欧洲，最大城市也不过十万人口。
城墙里住不下，就住城外，每个城市都出现了数以万计的“附郭草户”，也就是城乡结合部甚至卫星城。小小的城墙已经被毫不客气地无视了，逐渐沦为形式上的存在。
汴京城像摊大饼一样，一环一环地向外扩张，正如今天的北京。为此，汴京增设了八个城区，来管理这些新拿到首都户口的居民。
于是，数千年来的枷锁在宋代一下子解开了，人们的脚步轻松起来了，头脑活络起来了，财富涌动起来了。自由，空前的自由，自由的空气弥漫在宋代的城市和乡村。于是，宋人自由地迁徙，自由地选择职业，自由地出售劳动力或创业——这正是现代文明产生的必要前提。
当时开封以经商为业的有二万多户，其中六百四十家资本雄厚的商户，分别属于一百六十行，囊括米、盐、茶等各类商品贸易。号称“正店”的大酒楼有七十二家。此外还有三千家称为“脚店”的小酒楼，全都通宵营业。
这样的市场规模和营业时间是前朝不可想象的。唐朝的东市、西市等商业区都是封闭在“坊”中，除了特定的高官以外，不许向街路开门。这种对商业严格控制的制度到了宋朝完全崩溃，庶人也可以任意面街造屋开门了。
打开沿街的一扇门，也打开了宋朝商品经济发展的闸门，把商业活动从封闭的“坊”中解放出来，扩散到大街小巷的沿线，形成了近代都市商业街的雏形。
为了便于货物流通，宋朝积极整修河道，特别是重新开通了南北大运河，形成了以开封为中心的南北漕运网络，水运的发达大大减少了长途运输的成本，打破了流传数百年的“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的古谚。汴梁，这个当时全国最大的消费市场蕴藏着无限的商机。
商人们往来穿梭，江浙的稻米、河北绢、蜀锦成为运往京城最大宗的货物，追溯这些货船的出发地，商人的步履声第一次打破乡村的宁静，农村出现了专门种植经济作物——蚕桑、茶叶、蔬菜、漆树、花卉、果树、甘蔗的专业户，他们的产品不再为自用而是出售。
春和景明，铺红叠翠，东京的都市，造就了辉煌的文化；但是，优越的社会福利下，也造就了一批缺乏劳动能力的市民，人称“笼袖骄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当时的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谚语：“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养活人，只管死尸。”更有甚者，少壮者，也混迹福利机构中，分享公共资源。
平民生活奢侈，不思进取，军队养尊处优，斗志消磨。巨大的财富产生了巨大的危机。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绮罗竞豪奢。……”姜夔《望海潮》描绘的杭州胜景引来后世无数的艳羡和唏嘘，繁华与贫弱，成为宋朝最复杂，也最难解的悖论。
传说这首词引发金主觊觎江南而挥军南下，无力守护的财富竟成了宋朝的催命符，从此异族铁骑踏上中原，直至崖山的绝壁上，陆秀夫背着九岁的小皇帝纵身跳入万顷碧波，宋朝的繁华终于在金戈铁马中零落成泥。[“京味儿”的作者张鹏为资深记者，京城土著。此专栏全部为作者原创文章，内容以名人专访、北京故事、人物特写为主，如转载使用请事先联系作者，微信号zp535797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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