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曼卡托小镇，一条盘旋的公路缓缓向上爬升，通往圣母学校修女会的忠告丘会院（Good Counsel Hill）。
圣母学校修女会的欢迎墙
会院的红墙上画着修女和儿童的图案，管风琴演奏的赞美诗从教堂里传出，庄严而和谐。修女们在高高的白色穹顶下做着弥撒，低声地念着玫瑰经。
这里是考验信仰的地方，但这里也曾进行过一项特别的科学试验。
在长达15年的研究（1985-2000）中，修道院里年迈的天主教修女们接受了基因分析、平衡性及力量方面的测验。
研究还测验了修女们的认知功能，例如在阅读闪卡几分钟后能记住多少单词，一分钟内可以说出多少种动物的名字，以及她们是否可以正确地数出硬币的数量。
除此之外，修女们20多岁发初愿时写下的自传文字也被研究人员进行了分析。
甚至在去世后，修女们还捐献了自己的大脑，让专门的实验室进行解剖研究。
这项科学研究被称之为“修女研究（Nun Study）”。
老龄与衰老研究领域的科学家们评价说，这项研究以一种极为创新的方式来试图阐明有关阿尔茨海默病的问题。
例如，谁会得阿尔茨海默病？为什么这些人会得这种病？
该研究的另外一篇报告还对“早年生活中积极正面的情绪能否帮助人们更加长寿”这一主题进行了阐述。
当时的美国国家老龄化研究所（NIA）人口与流行病学主任Richard Suzman博士也评价说：
修女研究非常具有前瞻性。
它有助于改变人们看待老龄化和阿尔茨海默病的固有模式。
研究由肯塔基大学的流行病学博士David A. Snowdon和他的同事在1986年开始实施，研究范围包括了美国圣母学校修女会的7所修院，研究对象为678名年龄在75至106岁的修女。
Snowdon博士和修女在一起
研究人员在15年间，每年都对加入研究的修女们进行认知及生理测试，并在修女们去世后对其大脑进行解剖研究。
2001年Snowdon博士发表了相关文章，对研究中的发现进行了分享。
研究显示，叶酸可能有助于避免阿尔茨海默病；研究还发现，那些轻微的、不易察觉的中风有可能引发认知症。
另一个比较引人注目的发现是，个体早期的语言能力可能与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病风险有关——因为研究中，那些在早年自传里记录了更多想法的修女，60年后得阿尔茨海默病的可能性更小。
《人格与社会心理学》杂志刊登了这项研究的报告。
报告指出，那些在自传中表现出较多积极情绪的修女比那些表现积极情绪少的修女更长寿，有的甚至多长寿10年。
Suzman博士评论说这些发现都非常有意义，并将引发更多额外的研究。
之所以选择修女作为研究对象，是因为修女们的生活方式非常固定，并且相互间生活方式也非常相似。
比如，她们不抽烟、几乎不喝酒。这些生活方式往往会排除那些可能导致疾病的因素，便于研究的分析。
此外，修女们因为没有生小孩，所以怀孕带来的生理上的变化也很少。加上她们都是白人，用餐都在修道院的餐厅，职业也大都是天主教会学校的老师……
基于这些共同点，她们非常适合作为此项研究的对象。
这项研究被认为很给力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它还包含了修女们各个生命阶段的不同信息，例如，包括修女们年轻时候的生活。
那时她们还未表现出任何与阿尔茨海默病或其他老龄化疾病有关的症状。
这一点，研究者主要是通过研究修女们保存在修道院档案柜中的历史档案来完成。
这些档案包括了发愿入会修女们的名册、高中成绩单、照片、自传、死亡记录，以及其他描述修女们从童年到成年后期的各种详尽记录。
对修女们的自传等记录的评估，是其中被认为最为创新的研究方法。
凯斯西储大学的神经学教授Robert P. Friedland博士认为，修女研究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包含了研究对象得病前的记录。
因此，我们可以从修女研究和其他有关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中得知，这个病的病程发展长达漫长的数十年，并且这个病影响着患者生活的方方面面。
Friedland博士的另一项研究显示，较之没有得阿尔茨海默病的人，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年轻时在工作以外的生理及心理方面就不如前者积极活跃。
上面提到的这些特别之处给了Snowdon博士一个难得的机会，去研究为何有的修女心智状态维持得非常好，有的却恶化得比较严重，甚至不能说话、不能活动以及丧失大部分记忆。
这一研究也使得Snowdon博士出版了一本名为《优雅地老去》的书。
研究发现，认知、心理和生理的差异，在那些生活背景相同、甚至有血缘关系的修女之间也有所体现。
有一位叫Nicolette的修女，她93岁高龄时依然对阅读有很大的兴趣。她爱读传记，日常参加编织、锁边、打扑克的活动，甚至还可以在没有手杖和助行器的情况下一天独步数英里。
但Nicolette的妹妹，92岁的Mary修女，就有明显的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而且她需要借助轮椅才能行动，也很难做抬头和抬手的动作了。所以Nicolette修女每天都要给她喂饭，并为她读祷告。
书中提到，某一天，Nicolette修女想让妹妹Mary修女回忆年龄和生日。她就问妹妹：“你记得有一次Julia修女让你在大家做完弥撒后把用过纸巾捡起来，当时你还不愿意这件事吗？”
Mary修女瞪大了眼睛，明显想不起来的样子。
Nicolette修女的另一个妹妹、87岁的Claverine修女则是头脑清醒、富有活力；但她的第四个妹妹Stella修女却在80岁就过世了。
Nicolette不知道Mary为什么会智能衰退、身体失能；但她觉得自己得为维持自己的心智功能而努力。
对于Nicolette的自我评价，Snowdon博士的研究或许能证明她是对的。
修女研究中，研究者为了评估自传作者的语言能力，引入一个量化工具叫做“概念密度”，主要是指每十个单词所表达出的概念的数量。
语言专家认为，这个工具能够反映出作者语言处理能力；而语言处理能力又与一个人的教育程度、一般常识、词汇与阅读理解力有关。
事实上，Snowdon博士在研究修女们的自传时，通过这一工具确实有所发现。
比如前面提到的Nicolette修女，她在20岁时所写的自传中所包含的概念密度就很大；而这点在其他那些晚年没有得阿尔茨海默病的修女的自传中也得到了佐证。
这里以Nicolette修女的自传中的一段话来举例，她当时写到：
“当我1921年完成八年级的课程时，我想成为我们曼卡托镇上一名有志向的人，但我没有胆量去征求我父母的同意。
“后来Agreda修女替我说了。于是我的父母就欣然应允了。”
我们可以对照另一位来自曼卡托镇的修女对自己同样阶段的描写——“我从学校毕业之后，就到了邮局工作”。
这位修女和Nicolette一样都是90多岁，但她的记忆测试成绩却一次比一次差。她每天只是安静地坐在窗户边上，做不了其他事。
修女研究还公布了一些其他发现，比如早年生活中充满积极情绪状态的人可能更长寿。
有的专家认为，这一发现和其他一些研究结果是一致的。
比如之前也有研究发现，抑郁会增加心血管疾病的风险；还有一些研究显示，那些性格测试中得分为乐观者的人比得分是悲观者的人在要更长寿。
当然，这些发现也引发了一些讨论，比如这种积极情绪基础是什么；是天生的性格因素？还是会受到工作生活以及与家人朋友同事的关系的影响？
对此，Snowdon博士在论文中提到，总体而言修女的寿命一般都明显要比其他女性长。
研究中的678名修女里面在研究结束的时候还有295名健在，并且年龄都超过了85岁。仅就曼卡托修道院的修女当中，就有7名超过100岁，而且大多都没有认知症。
例如其中有一位Esther修女，她已经106岁了。她能推着助行车在大厅里穿梭，还能在帮着礼品店给耶稣诞生题材的陶瓷礼品上釉。她每天还要踩脚踏车锻炼，锻炼的时候腿上还要搭一条橙色的毛巾以示庄重。她说她有时候觉得自己都150岁了，但仍然下定决心要保持良好的状态。
Esther修女，哪里看得出她有106岁？
回过去看，Esther修女写于80年前的自传就充满了乐观情绪。
她在自传里温情地讲述了自己的家庭，以及自己当初选择做修女的决定。
作为修女研究的一部分，研究需要在修女们死后对其大脑进行解剖研究，研究有关阿尔茨海默病的病理变化。
这就要求修女们能够同意在去世后捐赠自己的大脑。但这一要求成为有些修女想加入研究的思想障碍。
例如Claverine修女就觉得这个决定相当难做，因为她自己希望去世被埋葬的时候是完完整整的。
对于这个问题，在研究初期负责修院健康事务管理的Rita Schwalbe修女是这么跟其他修女解释的：
身为修女，我们做了不生小孩的艰难决定。
但是，通过加入研究并捐献大脑，我们可以帮助科学家更好地研究阿尔茨海默病和衰老问题，从而有机会让更多人活得更长、活得更好。
这其实也是给予生命的另一种方式。
面对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有的修女把捐献大脑看得很正式，充满仪式感；也有的修女以一种幽默的方式来看待这个决定。
例如Nicolette修女就认为，这种方式的复活，可以让她们整个人都变得完美，“因为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大脑会出什么问题。”
而89岁的Miriam修女则说，捐了又会怎样呢？人都死了，谁会在乎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每一个决定，都是值得尊重的。
修女研究中，每次进行的认知能力测试包括识别日常用品和打开不同门把手的门等项目。
在完成了认知测试和体检后，修女们都会得到一份测试报告，可以看到自己认知能力和身体状况是否有变化。
88岁的Blanche修女，平时会做填字游戏，喜欢读Danielle Steel的爱情小说。她觉得自己现阶段的思维和身体状况都很好。
不过，在跟大家一样进行了开关小门和图片记忆的测试后，她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傻了。
尽管有这样的想法，她还是觉得参加这个研究让她能够更宽容地对待那些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人。
并且，她也会开始思考自己的将来，想象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变得很傻，变得不认识周围的人，还会思考自己还能活多久。
可见测试和诊断的结果，对修女们这些“世外高人”，都会带来很多情绪体验和想法；而我们这些普通人，更是需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和适应了。
15年的研究，让Snowdon博士和他的研究对象变得非常的亲近。
他说自己小时候在天主教会学校时遇到的修女们都很死板和严格，而研究中他接触的修女们都很温柔并且幽默。他把她们当作自己的祖母。
而这样的亲近关系，也让他非常清楚如何面应对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
例如，和那些有轻微阿尔茨海默病症状的修女说话时应该掌握怎样的分寸？是否应该告诉那些和蔼可亲的修女记忆力变差说明她们已经在阿尔茨海默病早期了，所以她们需要服用一些药物呢？
这也是我们在生活中会遇到的一些问题，如何处理，真的是因人而异。也只有基于我们家人之间的了解，才可能作出最为贴心的判断。
Snowdon博士也很赞成其他一些专家的观点。这些专家认为，他的修女研究结论还需要得到其他研究支持和验证。
例如，这些自传其实是有一些局限性的，因为有的修女知道修院院长会看自己写的自传，行文时就会写得有所保留。
当时美国阿尔茨海默病协会负责医学和科学事务的副总裁Bill Thies博士评价说：
“Snowdon博士的研究给我们了一些方向性的提示，但在开始向公众宣传如何预防阿尔茨海默病的建议前，我们还需要做相当多的工作。”
尽管如此，Snowdon博士依然希望他进行的这项研究能够鼓励更多的人采取行动来防范阿尔茨海默病，比如戒掉吸烟及其他那些可能引发中风的行为，或者多给儿童朗读来促进他们的语言发展。
他最近还在研究修女们的老照片，想藉由照片上修女们面部肌肉所体现的性格特点，来分析人的性格是否也和阿尔茨海默病的发展及长寿有关。
Snowdon博士还主张这样一个观点——他认为修女们的精神信仰以及社群生活模式也同样有助于防止阿尔茨海默病的发展，但这一观点还没有科学的证据。
同时，Snowdon博士也解释说：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并不代表人们必须加入一个教会或者修院。
“我们可以做到像修女们一样善待其他人，互相表达爱和关心。”
在今天的健康科学领域，也已基本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
我们的身体、心理和精神的健康是相互影响的。
而疾病最终会给我们及家庭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也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修女研究中，那些令人尊敬的老人们能如此优雅地老去，带给我们的不仅是鼓舞，更是能应用到日常生活中的健康启示。
翻译｜周二
原载｜美国时代杂志
编辑｜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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