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师，刚才供电所有人来找你，叫你马上去一趟。”刚放学回家，单车还未支稳，我的邻居陈局长就郑重地对我说。
“供电所?什么事?”我是个教师，与供电所何干?我疑疑惑惑地问。
“我又不是神仙，叫你去总有事呀。”局长头向左偏，眼睛里闪出动人的光芒，嘴角露出笑意，又似乎隐藏着什么，两只手向两旁摊开去。
这是个少有的表现!
我与陈局长为邻三年，似乎从来还没有发现他像今天这样含蓄与幽默。平常，我们俩在夜边聊天时，他总是叹息自己不是个知识分子，说我们当教师的是如何清高又如何崇高。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好甜，因为我最爱当教师。他六十多岁了，说老不老，说年轻又有点老了。那年“四化”，他从一个副局长岗位上“靠边站”了，从此心有不甘地挨到退休。退休后也有些闲不住，总爱惹点小是非，或者喜欢看点小热闹。据说，二十几岁的他还是个角色的呢，曾经为了“革命需要”，有过跟家庭出身小贩的当教师的老婆离婚的壮举。他叹息，也难怪!
我觉得有趣，笑笑，又觉得难以捉摸，便骑车向供电所去了……
供电所所长很客气地叫我坐下。看上去他不像是个“电霸”。不过，这个供电所所长的父亲与陈局长原来是老搭档，还是正局长，也是有过把本村回乡“避难”的老教授揪到县里去批斗的“英雄事迹”的。只是他的儿子不争气，长大后成了“烂仔王”，为了让儿子有个好前程，他不得不提前退休，让儿子顶了职。没想到，若干年过后，他儿子还真是浪子回头，干上了所长。
“罗老师，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所长很谦恭地跟我说。
“？”什么事跟我商量?孩子入学无门?——这事用得着找我一个普通老师吗?再说，我们又非亲非故呀。我愣了好久，才惶惑地问所长：“所长，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今天我到你们那里去查线路，有人反映有时照明用电停供时，你家的灯还亮着。是这样吗?”
“是这样。因为生活电供应正常些。我是教师，每天晚上有很多事要做，因此我就从生活电的线路上接了两个插座，一个是点台灯用的，一个是开电扇用的。”
“台灯多少瓦?电扇多少瓦?”
“台灯8瓦，电扇25瓦，有时还开开一个15瓦的收录机。”
“哦——这两个插座装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一年了吧……哎，所长，你问这些干什么?你不是说有事吗?我晚上还得到学校去辅导，我还得赶紧回家吃饭哩。”
“罗老师，别急嘛，我们正谈着呢。你很坦率啊。不过，你总该知道电费收取的标准吧?”
所长闪烁其词。
“所长，这你就误会了。照明电每度五角，那可是公家支付的，生活电虽然每度三角钱，那可得要我私人掏腰包的。”幸亏我还不是个十足的笨蛋。
“但是，罗老师，你这样做是要罚款的啊……你看看这个。”所长递给我一纸“红头文件”。
我已经明白了所长找我的原因。时间不早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所长能早点放我回家。所以，我只把“红头文件”翻了翻，就还给了所长，很大度对他说：“所长，尽管我原来不知道有这些规定，但是不能因为不知道就不执行。你说是吧?既然我犯了规，那就按规定认罚吧。不过……”我本想说我的邻居陈局长家照明用电停供时，全家人仍然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剧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却说走了嘴，“不过，所长，你们可要对用户加强这方面的宣传啊。”
“那是，那是……小王，既然罗老师有这种难得的认识，对我们的工作也是一种支持嘛，那就按最低标准罚点算了。”所长把头转过来，很有些感慨地对我说，“罗老师，说实话，干我们这行就是得罪人啊，特别是有些知识分子，可不都像你这个教师这样通情达理的，得罪不起。本来嘛，你有今天这个态度和认识，我是不想罚你的了，但有人反映了这个事，不罚点表示一下意思又不好。现在哪，有些事，难说的——”
“罗老师，给你。”我接过小王撕下的罚款收据，以为“最低标准”只不过是个“意思”，谁知一看，竟是980元!我的天!
我苦笑了，面露难色地把收据递给所长：“所长，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那就明天来交吧。”所长没让我再难堪。
我得想想办法!
第二天，我闷闷不乐地来到学校。
“罗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个学期‘育才奖’发了，你有10张大票子，请客!请客!”刚到学校，谭老师就兴致勃勃地抓住了我的车把手。
“有救了!这下有钱交罚款了!”我好不高兴，心里顿觉“柳暗花明”。
我领了“育才奖”，请了假，骑上单车，径直向供电所奔去。
“所长，我交罚款来了。”
“罗老师，谢谢你的配合……小王，收款。”我把钱给小王，小王找了零头，连同罚款收据一起推给我。
我像是完成了一项重任，跟所长道了谢，满心欢喜地走出了供电所。
我踢开支架，准备上车时，突然听到所长拉着腔调说：“我以为如今的‘臭老九’脱了壳换了模样，哪晓得还是那副贱骨头，经不起耍哟……”接着发出一阵浪笑……我联想起我的“高邻”陈局长那个少有的表现和平常的叹息……
我的血往上涌!我想调转车头!我要与他们理论理论!可是，我又突然像是失了魂魄，心里虚怕，总感到身后跟着一缕不散的阴魂……我又突然意识到，我别无选择，我只有奋力前行，因为前面有我的学生，我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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