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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二●文学】飘不走的彩云

她给我来信了。在她离开我七年之后,在我感到似乎失去了一点什么的惆怅中,她给我来信了!

她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叫彩云。

七年前,我生活的舞台刚刚从“课桌”转移到“讲台”。有一天,我给我的学生讲解《藤野先生》。鲁迅的《藤野先生》,我在做几种不同类型学生的时候,先后读过好多遍。因此,我自以为对它有深刻的理解、透彻的领会、全面的认识和深切的感受。于是,我从容自若地、生动形象地向我的学生们讲起了它……

课讲完了,同学们却还用专注的眼神盯着我。我刚刚平静的心里顿时又荡起了“成功”的涟漪。可就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请问老师,既然文章主要写‘我’的爱国之情和藤野先生的崇高品德两方面的内容,那么文章的标题为什么单单取作《藤野先生》呢?如果改成《我和藤野先生》是不是更恰切一些?鲁迅是不是为了简练?”

站起来的是一位女学生,看上去很文静,眼睛里却扑闪出两道思考的光芒。她就是彩云。平常,在课堂里,她总爱提一些有点儿“怪”又有点儿道理的问题,而且总像放连珠炮似的。我很喜欢她——或许这是一种偏爱,她提的问题往往带有代表性,一下子就能把课堂的氛围推向高潮。因此,她提的问题,我总是要力图圆满回答的。

然而,今天的问题提得太意外。我微笑着在讲台前来回踱了几步,觉得委实难以准确解答。但又想,在学生面前显出浅薄有损自己的形象,终究不是件很光彩的事。于是,我故作高深地解答道:“彩云同学提的问题很有深度。作为大家鲁迅,在这样一个有关主题与标题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他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标题的简练。他之所以这样写,自还有他的深刻和高明之所在。”

“罗老师,那就请您讲讲鲁迅先生的深刻和高明究竟在哪儿吧?”彩云同学识破了我的“玄学”,盘起根来了。

“这个……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开始心虚起来,语塞起来……我扫视整个教室,学生们仿佛都在讥笑我露出了马脚。我顿时难堪起来,脸色肯定也很不好看。不知怎的,我猛然感到一个教师的尊严受到了损伤。于是,我不自觉地把目光射到了彩云身上——也许,我爱你太过,才使得你敢如此放肆,使我下不了台阶!于是,我正色地“回敬”她道:“彩云同学,你坐下吧!如果你想进一步研究,那就努力一点,将来上大学中文系吧!”

我本想用这话将她的“倔”劲激上来,然后趁机抓住把柄用我的“无名火”狠狠地“烧”她一下的。想不到她却很平静、很宽容地跟我笑了笑,就当真坐下了。这反倒使我更难为情了。恰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从此,课堂里,我再也看不到她那两道思考的眼光。我感到若有所失,陷入了沉思……

渐渐地,我终于明白了:她没有错!我愧对了她,我用我所谓的“自尊”损伤了她。我多么爱虚荣、多么愚鲁呀!当时,我完全应该这样坦诚地对她、对学生们说:请原谅,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解答,学无止境,以后……

于是,我总想向她表明我的这种愧疚之情,并在心底虔诚地为她祝福,但愿她将来能成为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然而,好长时间却没有找到恰当机会。这使我很不安,也不知道彩云同学是否在课堂上看出了我的心思。

转眼,她就要毕业了。有一天早晨,彩云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郑重地送给我一件奇特的“留别”礼物:一幅剪贴的鲁迅木刻肖像。

我接过“礼物”,凝视鲁迅先生那冷峻的面容,想起了很多很多、很远很远……我忽地感到:她——彩云——不仅是我的学生,还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师……

七年过去了,三十七年过去了,我逐渐地学会了教书育人,逐渐地学会了为人处世,逐渐地学会了怎样面对人生的云卷云舒。而彩云呢?她高中毕了业,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考上大学,更不用说选择中文系了。她回到家乡,当了幼师,又学了缝纫,后来又离开家乡,到不知哪里“闯江湖”读“社会大学”去了……

彩云飘走了,可我的心里永远有一朵飘不走的“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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