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党彤 于 2014-3-5 12:49 编辑 冬拍胡杨林
虽然在塔城呆了二十年，早已闻说白杨河的胡杨林，但一直未曾亲眼目睹其尊容。春节过后不久，一日，摄影家老党打来电话，说要我陪他到白杨河去拍胡杨，大喜。转而一想，不对啊，大冬天的，能拍到什么好片？
“人家拍胡杨都是秋天，落叶盛大，胡杨壮美。你现在去拍鬼啊？”我在电话中毫不客气。
老党一听，笑了：“你懂个啥，咱拍就拍绝片，秋天的胡杨有啥好拍的！你想去，立马收拾东西走人，不想去，拉倒！”
老党是塔城老摄影家，疆内外颇有名气，这么火急火燎的，估计可能有好景。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钻进在楼下已等得不耐烦的老党的铃木中。
“干啥着呢，磨磨蹭蹭的？哦，对了，棉衣棉裤带了没？”
“遵你之命，带了。”
“那地方可是零下三十多度，你小子可要扛住！”
“没事。”副驾驶座上的老任，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说：“小辛体壮，扛冻。”
老任是塔城达斡尔族历史语言文化研究学会会长，摄影家，拍过许多经典照片。
“你小子是温室里的嫩苗，平时窝在办公室里不出门，这次让你体验体验，亲历一下摄影家的艰辛。”老党一脚油门，铃木像匹野马窜了出去。
说来不巧，出发不久，小贾打来电话，说玛依塔那路段大雪封锁。“看来只能绕道了。”老党打转方向，直奔克拉玛依。
铃木奔驰六小时后，晚上十一点到达丹木村。
“下车，今晚我们住赛里克家，明天一早奔赴胡杨林。”铃木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住。
闻听车声，老板拉门探出脑袋，然后冲出来，一把抱住老党。
“佳克斯嘛？”
“佳克斯！”
“走，房子里嘛走。”主人拉开门，我们鱼贯而入。
主人将我们引进餐厅后的一间卧室。老党也不客气，一脱鞋，盘腿坐在炕上。“小辛，上来坐，别客气，这是我的根据地。”
我坐炕有点别扭。老党接过主人递过来的奶茶，转给我，说：“这就是我在车上给你提起的赛里克。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他家时，他才七八岁，现在他的女儿都上小学四年级了。哈哈哈，时光如流水，岁月不饶人啊。这几年来白杨河拍照，都是赛里克提供情报。今天中午，赛里克打来电话，说白杨河昨天下了大雪，今天又起了大雾。据我多年经验，明天肯定是晴天，胡杨挂霜。你想，一尘不染的雪地，浓霜挂枝的胡杨，红球般的朝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卷？”
“狠狠地佳克斯！”显然，坐在炕边倒茶的赛里克被老党的描绘给陶醉了，说了一句生硬的汉语加熟透的哈语。我们被他逗笑了。
不一会，赛里克媳妇将一大盘手抓羊肉端上了炕桌——这是哈萨克民族待客的最高礼节。老任一看，大喜，说：“有肉没酒，不成。”奔下炕头，到铃木后备箱摸出一瓶泸州老窖，笑滋滋地拎了进来。
酒一下肚，大家的话多了起来。老党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三进罗布泊、七上昆仑、九拜慕士塔格的故事，最后讲到他的胡杨情。“我拍过许多胡杨，到过轮台、木垒、尉犁，但最让我钟情的还是白杨河，白杨河挂霜的胡杨，干净，清爽，大气。二十多年的拍摄，我和赛里克一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党叔，我嘛，敬你一杯！”赛里克一饮而尽。“你嘛，来了，我们比过年还高兴。以前嘛，你来都带枪，我嘛，拿着枪在外面打猎，三天三夜都不回来。噢哟，满满的两麻袋嘛，兔子，雪鸡，黄羊嘛，真正的是太高兴了。”
“哈哈哈，你小子，神枪手的干活！”老党一仰脖，满满一大杯酒倒进了肚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七点，老任的手机铃声响起。我极不情愿地从被窝中爬出来，慢腾腾地穿衣服。本想昨晚把棉衣棉裤从旅行包里拿出，喝完酒后忘了，索性懒得再去拿，穿上毛衣毛裤，钻进铃木，斜靠在座位上继续迷瞪。
大概驶出十公里后，从和丰出发的老戈带着他的几个“烧友”，开着牛头和我们会晤了。老党开着铃木在前面开道。
车外黑麻古懂，我在颠簸中睡去。
“到了，到了，快下车！”
我一激灵，坐起来，揉眼观看，妈啊，天还没亮，这么早赶来做什么？
老党他们已经打开后备箱，搬出摄影器材，每人肩上扛着三角架、胸前挂着两部照相机，向胡杨林冲去。
我从车中钻出，寒气直逼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坏了，没穿棉衣棉裤，今天可要受罪了。
他们几个情绪高涨，像是战士攻战阵地一般，冲向各个“据点”。
我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爬到了老党的“据点”。
“这么早，拍啥？”我绕着架好的相机小跑着，以此御寒。
“等待。”老党拿着测光镜，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摆弄着。
“等什么啊？”我猛蹦了几个高。
“等日出。”老党调了一下镜头。“你知道摄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非也，非也，是等待。”
“哦，说来听听。”
“摄影是长时的等待，瞬间的曝光。为遇那精彩的一刻，需要耐心持久的等待。想当年，为了拍罗布泊，我在死亡之海里呆了半个月。就说为拍这白杨河，几年前，大冬天的，我和老任几个，就在这里搭帐篷，住了五六天。”
“我的妈啊，零下几十度，能住吗？”我呆立在那里，不动了。
“这个算啥，当年为了拍慕士塔格，我在雪山搭帐篷，住了一周时间。”老党摸了一把结冰的小胡子，嘿嘿一笑。
“大家注意！太阳快要出来啦！”占据另一有利地形的老任喊了一嗓子。
远处的地平线露出一抹浅红，这红渐渐变深，扩散开来，将半边天也染成了红色。不一会，地平线有桔红跃动，想必是朝阳马上升起。眨眼之间，有一桔红的硕大的圆球跃出地面。
老党他们惊呼大叫，纷纷按下快门。
那圆球由桔红渐次变为火红，将红光映射在挂霜的胡杨上，远观，胡杨变成了繁花怒放的梨树。“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莫非当年
岑参也是目睹这白雪胡杨林而所得佳句？
我对摄影是门外汉。老党他们如同冲锋的战士，扛着相机不断变换“据点”，不停地按快门。
他们还在激战，我却早没了兴致，一则为了御寒，一则了为近距离观赏胡杨，信步走进胡杨深处。
嚯，伟大的胡杨，竟是这般千姿百态。或如老道打坐，静修千年；或如婴孩学步，蹒跚可爱；或如刀郎高歌，旷野为之动容；或如玉女独舞，众生为之鼓掌；或如猛虎，下山带有威风；或如雄鹿，越坎划出曲线；或如仙鹤之凌空高飞，瑞祥随行；或如金龟之俯地慢爬，福寿齐进；或如虬龙盘柱，生猛兮异常；或如巨兽断肢，魂飞兮魄扬……
从胡杨林斜侧插出，连下几个坡，到了停车的地方。我感觉浑身冻透了，赶紧拉开老戈的牛头，钻了进去。
司机小黄正在温暖的车内听着凤凰传奇的歌，哼叽有声，好不惬意。真可谓“同为一片地，却是两重天”。
老党他们在外面在折腾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干净，大气，壮美！”回来的路上，老党一边开车，一边念叨，依旧沉浸在朝阳映射的胡杨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