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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千山风满楼

2016年的冬天,北京初雪落下的时候,我偷偷从公寓里溜了出去。 

夜里十点刚过,我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好在要去的地方不远,转几个弯后,我就走到了胡同前。 

胡同口有一家中医馆,从年岁已久的门匾上隐约认得出写着'周医馆'三个字。 

我走过去,中医馆的外墙用的是旧时的乌青的砖,这个时间还亮着灯,没打烊。我靠在窗边,听着里面电视机传出来的声音,热闹又喧嚣。 

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雪势转大,我笑笑,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有一家通宵营业的7-11,我进去买了一支冰激凌。是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娃娃头,听说后来停产了,再然后又突然起死回生,但很多人都说再也不是记忆里的那种味道。 

我撕开包装袋的时候心想:其实变的不是娃娃头,而是成长岁月里的我们。 

店里的电视机在重播暑假黄金档的一部偶像剧,女主角拎着行李箱走过机场安检,一直走啊走,终于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前蹲下身子,号啕大哭起来。 

店员目瞪口呆,试探着问我:'请,请  请问一下,你,你,你是不是许亦心?' 

我顺着目光抬起头,屏幕上是自己的面部特写,呆板而僵硬,难怪黑子总是抨击我毫无演技了。 

我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店员激动得尖叫起来,赶忙拿出笔和纸请我签名。我接过来,在本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许亦心'。 

我看着纸上自己写过成千上万次的三个字,听着电视机里自己做作的哭声,有什么渐渐涌上来,堵在胸口。 

想要大哭一场,可我早就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于是我微笑着朝对方点点头,客套地说再见,再推开便利店的门离开。 

马路对面有红灯亮起,我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到了漫天大雪。那一刻,似乎时光流转,回到十年前,也是一年冬天,穿着大红色棉服的小女孩开心地跑到胡同的老街上,戴着大红色的毛线手套,在雪地里一笔一画地写字。 

我抬起头,指着地上的名字,念给身边的少年听:'许亦心,周盛。' 

他站着雪地里,撑开黑色的打伞,走到我身边,为我挡住纷纷扬扬的落雪。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许亦心,周盛。' 

他蹲在我的对面,凝视着我的眼睛,露出温柔的笑容。 

雪越下越大。 

十年后的我,看着马路对面写字楼上自己的巨幅海报,我和那个沉默的漂亮女人四目相对,雪落在我的头顶上、肩膀上、脚上,还有心上。 

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撑伞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想要留住那场初雪,留在他的笑容里。我是在那条胡同里长大的。 

我从小体弱多病,春夏总是失眠腹泻,秋冬就反复感冒发烧,父母带我去各大医院检查,医生总是摇头说孩子身子弱,抵抗力低。在我七岁那天的冬天,胡同口新搬来一户人家,他们买下了胡同口的半边四合院,开了一家诊所,木匾上题字'周医馆'。 

那年尾梢,我又犯了病。除夕夜的时候,母亲带我上周医馆去求药。 

大夫是个清瘦儒雅的男人,穿着白大褂,将手搭在我的腕子上,仔细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已经是傍晚时分,周大夫写好药方,母亲急着赶回家做饭,让我去偏房里等着煎药。 

我推开门,只见有一个男孩坐在窗边写功课。他抬起头,眉目清秀如画,眼神清澈。 

男孩穿着米白色的长衫,从我的手上接过药方,踩在凳子上,一格一格抽屉地为我寻药。 

屋子里有沉木的香气,让人心神宁静。大概是这个缘故,我说话也变得很小声。 

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对他说:'我是许亦心,你叫什么名字?'男孩抬起头,对我露出温柔的笑。 

这年除夕夜,年末交替之时,四面八方的夜空绽放着灿烂的烟火,整座北京城被梦幻的幸福所笼罩。 

我从父母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周盛,盛开的盛。 

他自出生起便双耳失聪,听不见,便也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望着璀璨的夜空,觉得星星失去了颜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有点难过。 

周盛比我大三岁,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因为身体的缘故,他没有去学校念书,而是跟着父亲学医。 

我每天下课以后就往周医馆里跑,平时清闲一些,周盛会在书桌前写毛笔字。 

我看他抄《本草纲目》,写雨水:'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故人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 

厚厚一卷书,我看不懂,但知道他写的字好看,比市里书法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的字还好看。 

周末的时候病人多,从牙牙学语的小孩到头发花白的老人。 

我在一旁帮忙收药方,时间久了,就认得周父的字,还有那些常见的药材:决明子、三七、甘草、灯芯草  还是古人最有诗意,明明是寻常的苦药,却要叫当归。 

后来周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周盛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了帮工,但我的药仍是周盛亲手煎的。 

知道我怕苦,于是他在抽屉里放满了麦芽糖。只要我一口气把药喝下去,他就奖励我一大包。我喜欢吃周盛给我的糖,觉得和自己去杂货店里买的味道不一样。 

再长大一点,我上了初中,青春痘大面积爆发,又开始三天两头去周医馆喝药。 

我家住在胡同的最里面,一路走到巷子口,要经过十二棵梨花树。我喜欢'十二'这个数字,一个轮回,生生世世,不熄不灭。 

自从我长痘痘以后,周盛便不准我再吃糖了。 

我坚持不了喝中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导致脸上的痘痘反反复复,时间长的留下暗红色的印,新生出来的就是鲜艳的包。 

学校里有人笑话我,女生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说我的脸像癞蛤蟆的皮,会传染。 

有一天放学,班上混日子的男生们围在后门口聊天。我走出去倒垃圾,有人伸出脚绊我,我没看到,直直地摔倒下去,手中的垃圾落在我身上,又滚了一地。 

男孩们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嘲笑我是丑女,活该。 

可惜我并不好惹,我从小被当成小公主般养大,唯一亲近的少年又待我如珠如宝,于是我沉默地站起身,拎起地上的垃圾桶,扣在了恶作剧的男生头上。 

一群男生目瞪口呆,他们的恶意来得毫无理由,认为欺负貌丑的女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觉得还不够解恨,回到座位上背起书包,走到男生的凳子旁边,'咚'的一脚踹翻。 

我背上书包离开教室,走到门口,却看见周盛站在梧桐树下。他穿着黑色的毛衣,衬得皮肤越发的白。 

他撑了家里那把黑色的大伞,我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来下雪了。 

每年初雪的时候,周盛总会来接我回家。 

周盛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然后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块黑巧克力递给我。 

'你不是不准我吃零食吗?'我揉了揉鼻子,笑嘻嘻地接过来。周盛不能回答我,只是微笑。他从我的头发丝里扯出一个东西,是刚才落下的垃圾。 

周围有离校的同学来来往往,有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想了想,将巧克力对半掰开,和他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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