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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书摘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确实是经典之经典。寻遍百家书,还只有围城凝练的文字,传神的讽喻,眉目可爱可憎的人物让我真心手不释卷。作为学语言的人,每每读来都想尝试着翻译,却又十分惧怕失掉了原文的讥诮玩味。姑且先把经典之精华摘出来,每天译一两句,算是日日温习钱先生这传世的“锱铢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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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

 

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拖泥带水地牵上了交亲、叔父、兄弟之类,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心里便不窝藏她了,她的可爱里也就搀和渣滓了。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女人念了几句书最难驾驭。男人非比她高一层,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所以大学毕业生才要娶中学女生,留学生娶大学女生。女人留洋得了博士,只有洋人才敢娶她,否则男人至少是双料博士。这跟“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须不若吾家”一个道理。

 

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

 

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揪头发、抓头皮、拧肉这些本位武化,损害不大。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到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工夫生产,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

 

她跟辛楣的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吧,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暖和的日。

 

方鸿渐出了苏家,自觉已成春天的一部分,沆瀣一气,不是两个小时前的春天门外汉了。

 

我想这因为写信容易出丑。地位很高,讲话很体面地人往往笔动不来。可是,电话可以省掉面目可憎的拜访,文理不通者的写信,也算是个功德无量的发明。

 

在大学里,理科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系学生,社会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从前人不中进士,随你官做得多么打,总抱着终身遗憾。留了学也可以解脱这种自卑心理,并非为高深学问。出洋好比出痘子,出痧子,非出不可。小孩子出过痧痘,就可以安全长大,以后碰见这两种毛病,不怕传染。我们出过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灵魂健全,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有抵抗力来自卫。

 

  

“你好像问我研究什么哲学问题,对不对?”对这个照例的问题,褚慎明有个刻板的回答,那时候因为苏小姐还没来,所以他留到现在表演。

 

“这句话严格分析起来,有点毛病。哲学家碰见问题,第一步研究问题:这成不成问题,不成问题的是假问题pesudoquestion, 不用解决,也不可解决。假使成问题呢,第二步研究解决,相传的解决正确不正确,要不要修正。”

 

辛楣不知道大哲学家从来没有娶过好太太,苏格拉底的太太就是泼妇,褚慎明的好朋友罗素也离了好几次婚。

 

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去;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苏小姐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assiegee, 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褚慎明道:不管它鸟笼罢,围城罢,像我这种一切超脱的人是不怕被围困的。鸿渐给酒摆布得失掉自制力道:反正你会摆空城计。

 

但觉得这些人都不懂诗,决不能领略他句法的妙处,就是赞美也不会亲切中肯。这时候,他等待他们的恭维,同时知道这恭维不会满足自己,仿佛鸦片瘾发的时候只找到一包香烟的心理。

 

暮春早夏的月亮原是情人的月亮,不比秋冬是诗人的月色。

 

抽去了脊骨的法文。

 

绝了旧藤葛,添了新机会。

 

有时候,“不再坐一会儿么?”可以撵走人,有时候“再会”可以挽留人。

 

他个人的天地里忽然从世人公共生活的天地里分出来,宛如与活人幽明隔绝的孤鬼,瞧着阳世的乐事,自己插不进,瞧着阳世的太阳,自己晒不到。人家的天地里,他进不去,而他的天地里,谁都可以进来。      

 

一切做长辈的都不愿意小辈瞒着自己有秘密;把这秘密哄出来,逼出来,是长辈应尽的责任。

 

“他给女人迷错了头,全没良心,他不想想不靠我们周家的栽培,什么酥小姐、糖小姐会看中他!”周太太并不知道鸿渐认识唐小姐,她因为“芝麻酥糖”那现成的名词,说“酥”顺口带说了“糖”;信口胡扯,而偏能一语道破,天下未卜先知的预言家都是这样的。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花子的烂腿,血淋淋地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

 

  

可是,心里的痛苦不露在脸上,是桩难事。女人有化妆品的援助,胭脂涂得浓些,粉擦得厚些,红白分明会掩饰了内心的凄黯。自己是个男人,平日又不蓬首垢面,除了照例的梳头刮脸以为,没法用非常的妆饰来表示自己照常。

 

说到此地,该哈哈大笑,拍着鸿渐的手或臂或肩或背,看他身体上什么可拍的部分那时候最凑手方便。

 

从前愚民政策市不许人民受教育,现代愚民政策是只许人民受某一种教育。不受教育的人,

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在西洋古代,每逢有人失踪,大家说:“这人不是死了,就是教书去了。”

 

女人不肯花钱买书,大家都知道的。男人肯买糖、衣料、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么道理?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这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了。

 

李先生本来像冬蛰的冷血动物,给顾先生当中恭维得春气入身,蠕蠕欲活。

 

邻室虽然弦歌交作,睡眠漆黑一团,当头罩下来,他一忽睡到天明,觉得身体里纤屑蜷伏的疲倦,都给睡眠熨平了,像衣服上的皱纹折痕经过烙铁一样。他忽然想,要做个地道的失恋者,失眠绝食,真是不容易的。

 

‘芝加哥’没有‘诗家谷’好记;就因为一个专切音,一个切音而有意义。辛楣狠命把牙齿咬跟唇,因为他想着“Mating”跟“梅亭”也是同音而更有意义。

 

她擦得粉不是来路货,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汽车颤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

 

明天一早可到鹰潭,有几个多情而肯远游的蚤虱一路陪着他们。

 

鸿渐睡梦里,觉得有东西在掸这肌理稠密的睡,只破了一个小孔,而整个睡都退散了,像一道滚水的注射冰面。

 

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间断地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人的想念,加起来恐怕不会一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瞥过,想到而已。

 

鸿渐饿得睡不熟,身子像没放文件的公事皮包,几乎腹背相贴,才领略出法国人所谓“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还不够亲切;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长得像失眠的夜,都比不上因没有面包吃而失的夜那样漫漫难度。

 

女人的性情最猜疑,最小气。叫女人去求女人,准碰钉子。

 

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除非他是坏人,你要惩罚他。

 

为什么鬼不长大的?小孩子死了几十年还是小孩子?这就是生离死别比百年团聚好的地方,它能使人不老。不但鬼不会长大,不见了好久的朋友,在我们心目里,还是当年的丰采,尽管我们自己已经老了。

 

拍马屁跟恋爱一样,不容许有第三者冷眼旁观。咱们以后恭维人起来,得小心旁边没有其他的人。

 

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作朋友。

 

仕而不优则学,借诗书之泽,弦诵之声来休养身心。

 

中国是世界上最提倡科学的国家,没有旁的国家肯这样给科学家大官做的。外国科学进步,中国科学家进爵。

 

在中国,只要你知道水电,土木,机械,动植物等等,你就可以行政治人这是“自然齐一律”最大的胜利。

 

学生程度跟世道人心好像是在这进步的大时代里仅有的两件退步的东西。

 

从前先生另有参考书作枕中秘宝,所以肯用教科书;现在没有参考书,只靠这本教科书来灌输智识,宣扬文化,万不可公诸大众,还是让学生们莫测高深,听讲写笔记罢。

 

政治家聚在一起,当然是乌烟瘴气。

 

自己太不成了,撒了谎还要讲良心,真是大傻瓜。

 

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也算是一种创造,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pseudoluege)一个人身心舒畅,精力充沛,会不把顽强的事实放在眼里,觉得有本领跟现实开顽笑。真到忧患穷困的时候,谎话都讲不好的。

 

现代人有两个流行的信仰。第一:女子无貌便是德,所以漂亮的女人准比不上丑女人那样有思想,有品节;第二:男子无口才,就是表示有道德,所以哑巴是天下最诚朴的人。也许上够了演讲和旋床的当,现代人矫枉过正,以为只有不说话的人开口准说真话。

 

这吃到的饭在胃里作酸,这没吃到的饭在心里作酸。

 

天生人事教他们孤独的,一个个该各归各,老死不相往来。身体里容不下的东西,或消化,或排泄,是个人的事,为什么心里容不下的情感,要找同伴来分摊聚在一起,动不动自己冒犯人,或者人开罪自己,好像一只只刺猬,只好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要亲密团结,不是你刺痛我的肉,就是我擦破你的皮。

  

西洋的东西,到了中国来没有不走样的。这是中国的利害,天下没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

 

有人反对这提议是跟提议的人闹意见。有人赞成这提议是跟反对这提议的人过不去。有人因为反对或赞成的人跟自己有关系所以随声附和。

 

脚步就像践踏在这些睡人的梦上,钉铁跟得皮鞋太重,会踏碎几个脆薄的梦。门外地上全是霜。竹叶所剩无几,而冷风偶然一阵,依旧为吹几片小叶子使那么大的傻劲。虽然没有月亮,

几株梧桐树的秃枝,骨鲠地清晰。

 

咳几声例嗽。

 

批分数该雪中送炭,万万不能悭吝。

 

譬如他那位原配的糟糠之妻,凑趣地死了,让他娶美丽的续弦夫人好多人有该死的太太,就不像汪处厚有及时悼亡的运气。

 

文人最喜欢有人死,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棺材店和殡仪馆只做新死人的生意,文人会向一年、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陈死人身上生发。

 

他的官还可以做下去---不,做上去。

 

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相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年龄是个自然历程里不能超越的事实,就像饮食男女,像死亡。有时,这种年辈意识比阶级意识更鲜明。随你政见、学说或趣味如何相同,年辈的老少总替你隐隐分了界限,仿佛瓷器上的裂纹,平时一点没有什么,一旦受着震动,这条裂纹先扩大成裂缝。

 

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一切机关的首长上办公室,本来像隆冬的太阳或者一生里的好运气,来得很迟,去得很早。

 

可见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不过,生这种病有它的快乐,有时宁可再生一次病。鸿渐叹口气,想一年来,心境老了许多,要心灵壮健的人才会生这种病,譬如大胖子才会脑充血和中风,贫血营养不足的瘦子是不配的。假如再大十几岁,到了回光返照的年龄,也许又会爱得如傻如狂了,老头子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有救的。

 

Poor Pop Pays可怜的爸爸为孩子们付账。

 

柔嘉打了个面积一寸见方的大呵欠。

 

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才会熟。

 

这吵架没变严重,因为不能到孙家去吵,不能回方家去吵,不宜在路上吵,所以舌剑唇枪无用之地。无家可归有时简直是桩幸事。

 

两亲家见过面,彼此请过客,往来拜访过,心里还交换过鄙视。谁也不满意谁,方家恨孙家简慢,孙家厌方家陈腐,双方背后都嫌对方不阔。

 

夫春秋之时,,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寻干戈。亲家相恶,于今为烈,号曰秦晋,亦固其宜。

 

父母兄弟不用说,朋友要绝交,用人要罢工,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里风神的皮袋,受气的容量最大。

 

你那位姑母在厂里有男女职工趋奉她,在家里旁人不用说,就是侄女儿对她多少千依百顺,她应当满意了,还要养条走狗对她摇头摆尾!可见一个人受马屁的容量,是没有底的。

 

在小乡镇时,他怕人家倾轧,到了大都市,他又恨人家冷淡,倒觉得倾轧还是瞧得起自己的表示。就是条微生虫,也沾沾自喜,希望有人搁它在显微镜下放大了看的。拥挤里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使他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

 

约翰牛一味吹牛,UncleSam原来就是Uncle Sham;至于马克思妙喻所谓“善鸣的法兰西雄鸡”呢,它确有雄鸡的本能---迎着东方引吭长啼,只可惜把太阳旗误认为真的太阳。

 

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露出原始的狠毒。

 

廉耻并不廉耻,许多人维持它不起。发国难财和破国难产的人同时增加,各不相犯;因为穷人只在大街闹市行乞,不会到财主的幽静住宅区去,只会跟着步行的人要钱,财主坐得流线型汽车是赶不上的。贫民区逐渐蔓延,像市容上生地一块藓。政治性的恐怖事件,几乎天天发生。有志之士被压迫得慢慢像西洋大都市的交通路线,向地下发展,地底下原有的那些阴毒暧昧的人形爬虫,攀附了他们自增身价。

 

求事到人家去,上下的楼梯特别硬。

 

房子比职业更难找。满街是屋,可是轮不到他们住。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

 

这只钟走得非常准,我昨天试过的,每点钟只慢走七分钟。

 

School for scandal.Richard BrinsleySheridan

 

 早晨出去还是个人,这时候怎么变成刺猬了。

 

她们说话象参禅似得,都藏着机锋,听着徒乱人意。

 

最初睡得脆薄,饥饿像镊子要镊破他的昏迷,他潜意识挡住它。渐渐这镊子松了,钝了,他的睡也坚实得不受镊,没有梦,没有感觉,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时也是死的样品。

 

那只祖传的老钟从容自在地打起来,仿佛积蓄了半天的时间,等夜深人静,搬出来一一细数:“当、当、当、当、当、当‘响了六下。六点钟是五个钟头以前,那时候鸿渐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劝他别再为昨天的事弄得夫妇不欢;那时候柔嘉在家里等鸿渐回家来吃饭,希望他会跟姑母和好,到她厂里做事。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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