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诗·文·画》：写到湖山总寂寥

民国女子中，陆小曼素有名媛和才女之称，但她的才华却并非如诸多民国女作家般以文字传世，虽然也能在报章零星发表一些，但终其一生都不曾单独出版过哪怕一本作品集，倒是在徐志摩飞机失事五年后在良友编辑出版的两人合著《爱眉小札》，成了她留给世人的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

不过，初读《爱眉小札》我是颇不喜的。彼时年不及弱冠，情不知所起，少不经事，难解风情，总觉集中文字过于亲昵浓馥，不够自然。谁知若干年后，在搬家之时无意中翻出自己二十岁出头遭遇失恋后留下的一束未能寄出的信，竟是同样的你侬我侬，不堪回首。可见情信痴话，大抵如此。

后来在读过《徐志摩全集》中赵家璧先生长序，知道了全集出版的艰难之后，又根据序中所提到的陆小曼文字篇目按图索骥，感受了整个后半生都在为《徐志摩全集》编辑出版牵肠挂肚的陆小曼，是如何对全集出版的每一点进展狂喜和每一次困难扼腕的。“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这是小曼为志摩写就的挽联，“遗文编就答君心”一句二十多年后还被小曼用作自己一篇回忆《志摩全集》编排过程的文章题目，也是她解放后为数不多的文字作品。不过当时的小曼是在得知人民文学社有约请卞之琳编辑出版一本《徐志摩诗选》的计划、同时搁置多年的《志摩全集》纸型也有望重见天日的狂喜和兴奋之下，谁知之后国内形势急转直下，“百花齐放”却成了昙花一现，甚至是引蛇出洞，多病的小曼甚至都没能活到文革开始，夙愿难偿也成了她最大的遗憾。说来也巧，陆小曼没能看到自己亲手编订的《志摩全集》正式出版，志摩的前妻张幼仪和好友梁实秋却在台湾传记文学社出版了第一个版本的《徐志摩全集》，时年1969年，在小曼去世后四年。而小曼和赵家璧的努力要一直到1983年才有了结果，香港商务按照小曼最初编订并留存下来的清样出版的《徐志摩全集》，告慰了徐、陆两人的“渺渺离魂”。

因此上小曼的文字存世的确不多，近些年来编排得当的本子内容上基本无差，以2002年百花文艺社的《陆小曼诗文》和2010年三晋社的《陆小曼文存》较为精当，均按照散文、诗歌、小部、戏剧、故事、日记、书信的体裁为序编排，尽管每种类型篇目寥寥，但也能整体把握其人其文的脉络；只是整体上缺少对画作的绍介，而后者才是小曼才华中最为人称道的地方。小曼自幼学画，先后师从于刘海粟、陈半丁、贺天键等名家，1926年（与志摩联姻当年）即参加了中国女子书画会。志摩逝世十年后，潜心绘画的小曼在上海大新公司举办了个人画展，展出作品一百多件，山水、仕女、花鸟虫鱼等，赋色清丽雅致，格调不俗，轰动一时。解放后其画作还曾入选两届全国美展，晚年成为上海中国画院专业画师。整个后半生，书画甚至成了小曼对抗病魔、振作生活的唯一乐趣，功力和造诣颇不凡。

译林社今秋推出的《陆小曼诗·文·画》一书，算是多少填补了这片空白，对小曼画作的集中展示成了本书最大卖点，单是书衣封面上那幅作于1946年的《夕阳关》，其远山淡影和人群雁阵确实令人眼前一亮，拿掉书衣后的娟秀小楷题款“小曼陆眉”也愈发可人。不过本书的文字部分编排较为混乱，辑一为两种日记选摘，辑二将散文和少量诗作糅合，辑三以序跋为主，辑四更是将小曼唯一也是文字功底最佳的小说《皇家饭店》和若干随笔混编，主题与风格均不突出。此外，编校上也差强人意，尤其编者序第二页那句“徐志摩与王赓均曾受教于梁思成，二人是同门好友”一句，明显是将梁思成与乃父梁启超混淆，实在啼笑皆非。

好在画作的编选上还算负责，就是与诗文同编开本嫌小，和一般惯常的画册之清晰不可同日而语。全书共选入小曼画作119种，绝大多数都注有创作年代，个别如1933年画作《湖山寂寥》还能与《癸酉清明回硖扫墓有感》一文编在一处，互相对照。此画作于小曼当年清明回志摩老家海宁硖石为其扫墓之后，画上有小曼所作题画诗一首：“肠断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云峤。年来更识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综观书中所录小曼山水画作，早年多清丽，晚近更寂寥，志摩之早逝，当是其人生一大拐点，诗文画作，概莫能外，着实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