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痴心于极高山
因为那里是与天空最接近的地方
那是神之居所
(请横屏观看,喀喇昆仑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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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能感觉到血液的汩动
对天、神的敬畏
对未知的追索
奔流在我的脉搏中
(走过克勒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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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要探访的是
喀喇昆仑的极高山群集之地
冰川汇聚之处
克勒青河谷
(克勒青河谷地形图,制图:中国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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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遇叶尔羌河
(塔里木河-叶尔羌河位置图,制图:中国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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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喀什出发后
我沿着219国道向南
在泽普县与叶尔羌河错身而过
正值9月
叶尔羌河的洪水期余威刚散
水量仍旧比较充沛
(叶尔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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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叶尔羌河这样的冰川补给型河流
往往在8月中下旬出现最大水量
这类河流的径流补给主要来自冰川融水
受高空积温控制
积温越高,水量越大
(请横屏观看,庞大的冰川为河流提供了充足的水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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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遇上高温年份
且高温天气持续时间较长
当年的冰川补给型河流水量就会更大
在6—8月的洪水期
就会出现更恢弘壮阔的河川奔流景象
但这样的景象并不令我感到振奋
因为它意味着冰川的过度消融
(冰川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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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泽普县的时候
叶尔羌河已经进入了径流散失区
它的出山口位于泽普县西南约50公里处
设有卡群水文站
由卡群为界
可以相对简单地把叶尔羌河(干流)划为两段
卡群以下是平原气候区河段
降水量小、蒸发强,为径流散失区
卡群以上是帕米尔高原区河段
河长527千米
为径流形成区
(克勒青河谷冰川分布图,制图:中国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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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的地——克勒青河在叶尔羌河的河源区
(克勒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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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是叶尔羌河最大的一条支流
全长210千米
其实根据河流源头的确定原则来看
克勒青河完全可以被认定为叶尔羌河的正源
因为它是叶尔羌河的主要水源地
中国境内喀喇昆仑山36%的冰川都集中分布在克勒青河谷
它们为克勒青河提供了庞大的固体水源储量
(清晨喀喇昆仑山的冰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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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与叶尔羌河主源均发源于胜利南达坂
主源从东坡、克勒青河从西坡分头北上
两河之间隔着喀喇昆仑的支脉阿格勒(Aghil)山
最终于岔河口交汇
(艳阳下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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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从胜利冰川发源,朝西北而去
一侧是喀喇昆仑主脊
一侧是喀喇昆仑的支脉阿格勒山
(叶尔羌河河源区流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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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顺着两山之间的断裂构造软弱带强烈下切
两侧高山耸峙
全球14座8000米级雪山中的4座矗立于克勒青河南岸
伟岸的山体从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河谷拔地而起
那会产生多么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无法想象
所以更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个画面
(请横屏观看,克勒青河谷的冰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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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穿越阿格勒达坂
从克勒青河的中下游直通乔戈里峰的公路还在修建中
我决定沿着老路线
穿越阿格勒山,翻过阿格勒达坂(Aghil pass)
进入克勒青河谷
沿着219国道直达麻扎(Mazha)
我再次与叶尔羌河相遇
沿着叶尔羌河畔的公路西行
到达距离乔戈里峰最近的村庄——伊力克村
(伊力克村民与巨大的漂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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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力克村
又称为苦鲁勒村
有些地图资料上标注为Yilik,Ilik,Charol
都指的是这个小村子
(伊力克村学校里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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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38户人家,共138人
全部是柯尔克孜族,以放牧为生
(伊力克村村长的儿子一直害羞地盯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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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力克村的牧场就在阿格勒达坂沟内
村民对前往克勒青河谷的道路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是前往克勒青河谷最好的向导
(向克勒青河谷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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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克勒青河是冰川补给型河流
每年的 5—9 月上旬是克勒青河的洪水期
洪水频发、波急浪高,人畜无法涉水渡河
因此全年只有 4、5 月和 9、10 月适合前往克勒青河谷
(伊力克村旁的叶尔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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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两个窗口期
伊力克村民就有了额外的收入
来自于出租骆驼和担当向导
(骆驼可以很轻松的在满是砂石的路面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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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峰骆驼是穿行在克勒青山谷唯一的“交通工具”
这趟行程的艰苦是可以预见的
所需的辎重个人无法背负
需要依赖骆驼
(翻过一山又一山的骆驼行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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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穿越阿格勒山进入克勒青河的路线是
1887年英国官员荣赫鹏(Francis Younghusband)在寻找
穿越喜马拉雅的通道时发现的
(记录于他的著作《The Heart OF A Continent》)
(乔戈里峰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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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年后的 1937 年
Eric Shipton 和 Bill Tilman 等人完成了
前往乔戈里峰的路线及周边地形的地图绘制
(1937年,Eric Shipton等人制作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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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队行走在阿格勒达坂沟中
抬头望向两侧
是巨厚的灰岩岩墙
高达百米
这一带构造活动频繁
这些由沉积岩构成的岩层抗剪能力弱,易崩塌
(两侧厚高的岩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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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冰川和河流的侵蚀下形成了多级阶地
细细数来有 6—8 级之多
驼队谨慎地走在阶地上
小心避开阶地上堆积着的崩塌碎屑和黄土状的冰碛物
沟底流淌着的河流名为苏勒库瓦提(Surukwat)
因它发源于海拔6792米的苏勒库瓦提岗日而得名
(小心翼翼地在悬崖峭壁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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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第一个冰蚀湖的时候
我知道我已经到达了阿格勒达坂(Aghil Pass)
前方就将进入克勒青河谷
进入岩石、冰雪、荒谷的世界
(阿格勒达坂遥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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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忏悔者(Penitente)
从阿格勒达坂进入克勒青河谷后有两个选择:
向西沿河而下
前往乔戈里峰和音速盖提冰川
向南溯河而上
前往加舒尔布鲁木诸峰和群集的复式山谷冰川
(路线简图,制图:赵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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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骑着骆驼淌水过河
当冰凉刺骨的河水没过骆驼的肚子、淹到我的脚踝时
我再次领会到为什么洪水期的克勒青河谷不能进入
此时已经是 9 月下旬
根据往年的水文资料推测
相比 8 月
此时克勒青河的水量已经少了 1 多半
过河依旧是件需要谨慎应对的事
(趟过冰冷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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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温和的克勒青河流淌在宽 500—2000 米的辫状河道中
两岸堆积着松散的砂、砾等碎屑物质
巨型砾石夹杂其间
分选性差,是洪积物
(砂砾石头布满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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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的洪水从何而来?
首先排除暴雨型洪水
克勒青河谷降水量很少
主要来自大西洋和地中海的暖湿气团补给
印度夏季风到这里已经难以形成降水
暴雨天气非常少见
冰雪融水型洪水在克勒青河谷中是常客
形成的洪峰多为“流量较大、持续时间长”的“胖”洪峰
而“流量巨大,持续时间短”的“瘦”洪峰
主要形成于堰塞湖溃坝
(冰川阻断了克勒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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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卡群水文站的资料看
溃坝型洪水经常发生
喀喇昆仑36%的冰川汇聚于这小小的山谷
冰碛物、冰川壅塞峡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冰川堰塞湖
(从侧面拍摄冰碛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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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规模的溃坝在这里是家常便饭
洪峰运移到出山口时可能威力不大
但在山谷中遇上了那便是灭顶之灾
克勒青河谷最大的冰川堰塞湖在克勒青河的源头
是克亚吉尔冰川阻断河道后形成的
随时有溃决的风险
(穿越“冰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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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过克勒青河后
要前往乔戈里峰的话只能徒步
我一直认为荣赫鹏对第一次见到乔戈里峰的描述中
有艺术夸大的成分
直到我有了切身的体会
“It was one of those sights which impress a man forever,
and produce a permanent effect upon the mind
-a lasting sense of the greatness and grandeur of nature’s works
Which he can never lose or forget.”
-Younghusband
这是能永久地震撼人心的自然杰作
一眼永恒
夕阳为它披上的金光并没有让乔戈里显得亲民
而是凸显出了冰川磨蚀后留下的
刀劈斧砍般的棱角和脊线
灰黑色的花岗岩岩体间或从粒雪间露出真容
光线被粒雪反射而闪耀
让整个山体呈现出微晶质地
(最后一抹夕阳点亮乔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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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北侧接近乔戈里
乔戈里冰川的冰舌已经消融后退了许多
资料上说平均每年后退44米
我在海拔约4500米的地方与冰塔林相遇
冰塔林是冰川消融的力证
(大小不一的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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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由冰川运动产生的裂缝发展而来
不平滑的表面各处对太阳辐射的反射率不一致
导致了不均衡消融
从而形成了复杂的冰峰、冰塔形态
(像盛开的雪莲花的冰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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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戈里的冰塔相互之间距离很远
相对来说容易攀爬
这也说明了乔戈里冰川的消退速度令人忧心
(鱼尾一样的冰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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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比
加舒尔布鲁木冰川和乌尔多克冰川的冰塔之间要密集得多
攀爬并非易事,但却是一个让人欣慰的现象
(攀登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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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冰塔林中是一场考验耐心的修行
身侧环绕着数十米高的冰塔
脚下是松散堆积的冰碛
常见直径数米的巨大漂砾
抬头就看见合围的群山
庞大的山体带来了无穷的压迫感
置身其间的我就是一只蝼蚁
被天神般的群山和巨人般的冰塔凝视
(请横屏观看,巍峨的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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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理解了
为何国外把冰塔称为忏悔者(Penitente)
必须承认这首先是宗教背景的影响
但这样庄严肃穆的场景用宗教场面来描述的确很形象:
成群出现的冰塔就像是一群群身披白袍的僧侣
他们正朝向一个方向集体忏悔
(镶嵌在山中的冰塔林就像朝圣路上的僧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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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稍微留心一下就能发现
冰塔基本都朝向同一个方向——太阳
正对太阳的表面反射率最高,融化最慢
因此冰塔的最高点往往是正朝着太阳的那一点
也就形成了全体指向太阳的冰塔林形态
(向太阳朝拜的冰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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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塔并非青藏高原的冰川独有
在高纬度地区,如南极
也能看到成群的“忏悔者”
但是规模较青藏高原的“忏悔者”要小得多
一般在5米以下
(智利安第斯山脉上的“忏悔者”,摄影师:drea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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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活动频繁、强风、干燥、强烈的太阳辐射
合适的太阳高度角、温度低到霜点
这是青藏高原能出现数十米高的巨型“忏悔者”的原因
(数十米高的“忏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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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火星上也有“忏悔者”,高度约15米
还是地球上的“忏悔者”更壮观
04
植被
由于时间原因
我没有继续西行
以后再去探访国内最长的冰川音速盖提
(远眺音苏盖提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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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驼队汇合后我们前往加舒尔布鲁木大本营
沿途在河谷阶地和山前洪积扇上看到了一些高山植被
(进入到克勒青河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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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10多天的跋涉之后,
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焦灼达到了极限
极为渴望回归人世
我不再为看到雪山而欢呼雀跃
而在看到绿意和生命体时发出遏制不住的尖叫
我们在“克勒青绿洲”休整
这是一处小小的洪积扇
在克勒青这条荒谷中
可以用“水草丰茂”来形容
(红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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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柏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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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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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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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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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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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苞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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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说这里有许多不同的鸟类
如高山寒鸦和雪鸡
喀喇昆仑真是名副其实的“众神之地”
它只有岩石、冰雪和沙漠般的谷地,荒无人烟
白色的雪、灰棕色的山、蓝色的天
一以贯之的冷色调画面从视觉上就冷到让人颤抖
(迷雾飘曳的神秘喀喇昆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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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罕萨山谷是喀喇昆仑地区唯一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克勒青绿洲”就是整个河谷中
唯一让人感觉到尚在人世的地方
都让人倍感珍贵
(路途中的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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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漂砾
植被和生命激活了我的感官
我再次兴致盎然地走向冰雪世界
(我们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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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舒尔布鲁木冰川和乌尔多克冰川之间隔着一条山脊
它是天赐的观景平台
加舒尔布鲁木冰川上巨大的“忏悔者”
和乌尔多克冰川上散布的冰蚀湖尽收眼底
(乌尔多克观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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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舒尔布鲁木的冰塔林比乔戈里的更加高大、更加密集
(请横屏观看,巍峨的加舒尔布鲁木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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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舒尔布鲁木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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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镜头在一个特殊的冰塔前停留
它的脚下融蚀汇聚成了一汪圆形湖泊
表层的冰川冰还是白色
靠近湖边的地方被融蚀着凹陷进去
显现出了深层被压实并重结晶的冰川冰的质地
——绿色偏蓝色的透明晶体,伴着些许裂纹
(冰川“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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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准备从观景平台上离开时
我被脚下的冰川漂砾吸引了
它们大小不一,呈紫红色
我回想起一路走来河谷两岸分布的巨大岩块
那些小的可能是被洪水搬运而来
而那些巨大的岩块基本可以断定是漂砾
是冰川送来的伴手礼
(巨大的冰碛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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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只有冰川才能搬得动这样大的岩块
那么我们也能从岩块的所在位置来判断曾经冰川能到达的位置
以监测冰川消融的速度
这是漂砾在科学上的重要性
(石头堆积的标识指引我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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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用于科研,山谷中的漂砾还有别的用途
我曾见到一位登山遇难者的纪念碑就被安放在漂砾上
(用漂砾垒成的玛尼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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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正在被搬运的漂砾,它身下有尚未融化的冰柱
漂砾被顶在冰柱上,形成了奇特的“冰蘑菇”
我还在乔戈里峰遇到了一些美丽的矿石漂砾
(翻越冰川前沿冰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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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冰川堰塞湖
乌尔多克冰川前是一段非常狭窄的河道,长度约300米
两岸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只能淌水过去
(翻越冰瀑区巨大的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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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在狭窄的河道中流淌
一侧是崖壁,一侧是冰墙
狭管效应加大了风速,在耳畔轰鸣
让人误以为是冰墙向前推进时摩擦岩面发出的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
(冰墙与冰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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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斯坦格尔冰川后
我们离危险的冰川堰塞湖越来越近
(冰川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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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青河谷上游有两个巨大的山谷型冰川堰塞湖
分别是特拉木坎力冰川和克亚吉尔冰川壅塞河谷后形成的
(图名:乌尔多可冰川(左)和加舒尔布鲁木冰川(右)之间的观景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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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克亚吉尔冰川堰塞湖溃决形成了特大洪水
洪峰的余威一直影响到叶尔羌河
所幸疏散及时
未造成人员伤亡
向导再三警告我们前方非常危险不能前往
这些年来冰川活动加剧
克勒青河水量也是线性增加
堰塞坝的溢流道在越来越强力的冲刷下不断加深
随时有溃坝的可能
(克亚吉尔堰塞坝上的溢流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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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坝型洪水的威力是摧枯拉朽的
整条山谷都像被撼动了一般
回荡着它的轰鸣
(永远的喀喇昆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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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漫长的冰川朝圣之旅中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生命的可贵
我决定听从劝告
抱有这点遗憾
也保有对自然应有的敬畏之心
(雪峰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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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创作团队中国人文地理
撰文:青阳
图片:赵磊
地图:郭敏
设计:中国人文地理图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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