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的煎饼摊

从出国读博起，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见过表姐了，只知道她在西安摆了个煎饼摊，每天晚上都在城中村的街道上忙活。又到周末，我心里想，该去看看表姐了。

 

路并不十分好找，走错了一回。到了村口，按照表姐的指引，我沿着一条巷子往里走，巷子两侧摆满了各色小吃摊，我想，表姐可能就在这某个小推车后面忙活吧。我不停地向两边张望生怕错过表姐的摊子，却远远地看见她从巷子里走出来。我赶紧快步上前招手打招呼，她这才认出我来：“你咋这么瘦了，老远看着像，又不敢认，以前没这么帅啊！”我偷偷用手机屏幕当镜子看了看，还是老样子，心里不由得想：“这都算帅，在表姐眼里，我以前得多丑啊。”

 

表姐的煎饼摊在巷子里一个路口，除了主打招牌的手抓饼，还有热干面和各式烤肠烤肉，和姐夫两人，一个拌面，一个煎饼，井井有条。今天的西安一下子冷了很多，下午又下起雨来——按照行业内部的说法，叫“刮风减半，下雨完蛋”——果然，我到了半天，很少有顾客来，直到六点多，才开了张。送走顾客，表姐问我要吃什么，我说就来个招牌套餐吧——表姐毕竟是老江湖，不一会儿，一份热腾腾的热干面和一份煎得滋滋作响的手抓饼便摆在了桌上。几口下肚，味道很是不错。吃罢，来了几个顾客——看来招牌套餐很受欢迎。顾客吃完，我帮忙收拾摊子，表姐赶紧拦住：“放着我来，你都大学老师了——”我说：“你也太小看大学老师了，科研都搞得了，收拾这有啥难——”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

 

表姐和我同村，我们也是同年出生——她只比我大三个月，我们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学。很小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山挖过草药卖过钱；她家果园里有李子树，每到夏天我也常去摘些李子吃。后来，表姐初三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时候，全校五百多人只有不到一百能考上高中，即便在考上高中的人里头，也只有少数才能考上大学——从现实角度来讲，继续读书确实不是个好选择。她去广东打工的时候刚十六岁，还属于童工，也办不了合法手续，工资直接拿现金发，一个月只几百块钱。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她从珠三角到长三角，辗转过中国最发达的地区。她检测过汽车配线，组装过手机零件，直到结婚有了孩子。

 

表姐结婚那年，我刚本科毕业，正好是暑假。那天下了大雨，我跟在接亲的队伍里押运嫁妆。坐在车里，我颇为感慨：虽然我喊她表姐，却总觉得她是小女孩的样子，怎么忽然就结婚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她在外闯荡多年，比虽是同龄却还是学生的我，要成熟许多。姐夫是邻村的，相当帅气，一表人才，学车床出身，我常和他说我们算是同行。办完婚礼，表姐得了空问我大学毕业后什么打算，我说我上研究生了，还得几年——没想到一语成谶，读书就一直读到快三十岁了。

 

有了孩子后，表姐和姐夫就不再出远门打工了。考虑再三，摆了个煎饼摊，一来算是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二来也离家近点。孩子在老家，爷爷奶奶带，现在也马上到上小学的年纪了。上学总是一件能给人带来希望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一件需要钱的事情。为此，表姐和姐夫每天下午出摊，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煎饼摊刚开始生意很火，小摊前常常排着长队，这两年随着周围商业街的落成和外卖的兴起，顾客就少了许多。孩子留守在家，也觉得不妥，可也没办法，回老家吧，没多少赚钱的机会；带孩子进城吧，又上不了学——生活，总是把人夹在两难之中。

 

临走时，我给表姐说，我给你写篇文章吧，我有个公众号，里面还有些读者。然后给表姐的摊位拍照，刚拿起手机，表姐一下子恢复了儿时喊我的霸气：“开美颜了吗就拍！”我赶紧说“开了开了——”姐夫在一旁只顾着笑，却并不妨碍手下的活，呲的一声，手抓饼又是香气四溢。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了，在我写完文章的此刻，秋雨中表姐的煎饼摊，依旧是忙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