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文汇报
本报记者 单颖文
  陈列馆有三大特点:一是“传统的精品博物馆强调对象美学的价值,我们更重视典藏文物所属的历史脉络或考古情境”;二是作为研究型博物馆,“馆内展品都是真品”;三是收藏文物以考古发掘为主,“所有展品都是在学术研究过程中采集、挖掘或产生的”。
  
  “要论一级‘国宝’数量,我们史语所收藏的比台北故宫要多,他们还常问我们借展。”在一次高朋满座的饭局上,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下称“中研院”史语所)所长黄进兴向在座的大陆学者介绍道,台北故宫博物院有16件“国宝”,史语所历史文物陈列馆的“国宝”达27件。
  话音未落,惊叹声四起。史语所所在的南港区位于台湾台北市东南侧,是台北市人口最少的行政区。陈列馆展厅总面积为800坪(约合2640平方米),不及台北故宫展馆面积的三分之一,藏宝量却如此惊人。
  那么,“中研院”史语所作为一个学术研究机构,为什么要设立历史文物陈列馆?这个陈列馆与其他博物馆在功能上有什么不同?它有着怎样的陈列特色?带着这些问题,记者前往史语所一探究竟。
  
呈现脉络回归“博物”本质
  史语所建筑群位于“中研院”西侧,毗邻胡适故居。来到标有“历史文物陈列馆”的红砖大楼前,“国宝”云集之所便近在眼前。推门入内来到大堂,却不见通常博物馆中展厅门洞大开或半开放式入口的场景。即使是在公众开放日,也只有零星几名游客从展厅一侧与玻璃幕墙融为一体的小门中走出,而无人由此入内。
  “我们的展厅共有两层,观展请从二楼开始。”历史文物陈列馆馆员吴秀玲指着大堂中的一段楼梯引导道,展厅常年展出约4000多件文物,还不定期举行各类特展。
  顺阶而上时,吴秀玲简单介绍了二楼展区的情况。这个名为“历史空间”的展区,依照史料类型区分,包括居延汉简、珍藏图书、内阁大库档案、中国西南民族、丰碑拓片、台湾考古6大主题展厅及特展区。每个展厅都由介绍文物入藏的经过及其学术价值开始,有趣的是,这些独立的展厅都由强化玻璃制成的廊桥彼此连接。
  “这是本馆设计师李伟珉特别设置的,他的理念是将一、二层连通为一体。”吴秀玲说。比如,参观完第一展厅中的“居延汉简”后,走过玻璃桥即可俯瞰一楼玻璃地板下压放的“东周文化”山标镇等比放大的墓坑照片,以及商王大墓中出土的各类青铜器,好似深入地底空间,给人身临考古现场之感。
  从二楼拾级而下来到一楼的“考古空间”。这个展区一改多数博物馆以立柱区隔空间的形式,换之以一道道玻璃墙构成虚拟的历史断代,以时间为轴串连起包括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殷商、西周、东周这些相延续的上古文明。更妙的是,脚下考古照片中文物出土前的样子,与玻璃展柜中的文物相映成趣,连结起了时空。
  一楼中最大的展厅,是史语所内出土文物占库藏量70%的“殷墟遗址”。难能可贵的是,在“寸土寸金”的陈列馆,这里商王大墓陈列的最大特点,是将整个墓葬按照当时“亚”字形墓室形状布局,保留墓葬中物品的位置。吴秀玲说,即使部分展品缺失或不适宜展示,也会选择放置照片,而不是代之以其他墓葬物品的陈列,“以凸显考古出土物的脉络与特色”。
  在一楼被称为“小百科区”的展示区域,陈列了石、骨、绿松石、陶、玉、青铜、木器遗痕等几件上古时期有代表性的器物。其中,一套河南安阳殷墟小屯村164号车马坑出土的马羁饰组颇为引人注目(见封面)。
  “这一组17件的马羁饰被列为‘国宝’。”吴秀玲说,单看这17件或扇贝或玉石雕琢的制品,也许看不出什么名堂,对象也不算名贵,但经过史语所研究员的智力转换——根据考古现场的遗迹比对拼复,价值就大大提升了。在马羁饰组展柜,不仅贴有考古发掘时配戴该饰物的马头骨照片,还在拼复的马羁饰旁勾画出马匹佩戴这组饰物的复原图,并标有17件器物的名称。
  “中研院”史语所研究员陈光祖说:“作为以研究人员为支撑的博物馆,我们不同于普通博物馆的一点,就是关注每件器物与其他器物之间的脉络关系,并将它呈现出来。”
  史语所原所长杜正胜曾在2002年6月陈列馆整修开馆前说过,新馆根据史语所从1929年至1947年在大陆发掘的文物来布置,呈现考古情境,“不是摆美,也不是选精品给人家看,而是体现一种知识追求与探索的态度。”
  在他看来,这样的态度传承可以追溯到1928年史语所建立之初——史语所第一任所长傅斯年就曾考虑要在这样的学术单位设立博物馆,而且是natural history museum(自然历史博物馆),与收藏展示古董的博物馆截然异趣。其实,原本“博物”一词就是泛指动物、植物、矿物、生理学等各门学科知识的总和,“博物馆”是指集合各种学问的地方,而不是现在人们通常认知的“artmuseum(艺术博物馆)”,也就是源于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皇室贵冑交流、观赏所谓“艺术精品”的“珍物陈列室”。他感到,从博物馆学角度来说,博物馆不只是为了展示令人赏心悦目的文物,更重要的是推广知识、供学者研究,“这也是本馆规划、设计的初衷”。
  “传统的精品博物馆强调对象美学的价值,我们更重视典藏文物所属的历史脉络或考古情境。”史语所研究员、历史文物陈列馆主任李宗焜说,1948年冬天,史语所人员、图书、标本、文物等分批渡海到台湾,直至1986年历史文物陈列馆大楼启用,博物馆始有雏形,并逐步开放申请参观。1997年整修闭馆前,史语所研究人员就多次赴海外考察,借鉴多方经验,最终确定了如今呈现脉络关系的布局规划。现在,人们不仅能见到完整的器物,还可以看到残片。除了展品本身,一些展柜上贴有器物底部、内部等视角的描摹、拓印图片,以及文物出土时的照片,帮助人们更全面地了解文物信息。
  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研究中心主任缪哲认为,不同博物馆承载的使命不同,对史语所这样的研究机构而言,“馆内藏品精美与否不是最重要,能否传达历史信息才是第一位的。”
  比如,在“殷墟遗址”展厅,有一排青铜矛头的展示区域,其中有些矛头中填塞了白色物体。“这是无酸泡棉。”吴秀玲解释,由于矛身多为木杆,历经千年早已腐朽,唯有极个别矛头中留有木杆痕迹,研究人员就撒上了防腐剂保留这些木屑,“对我们来说,这些古木也很珍贵”。
  再如,有些其他博物馆不可能展出,甚至不会收藏的展品,在历史文物陈列馆也占一席之地。在“居延汉简”区就展出了一则名为“《父母恩重赞》抄本”的展品,抄本上的书法不算精美,而且这部佛经写卷第一句中的“如是我闻”还被误写成了“如是闻我”。它最终得以展示,正是因为研究人员认为,这是当时戍边战士或庶民文化水平的真实反映。
  在陈列馆二楼的“珍藏图书”展区,除了有很多罕见的秘籍或海内外孤本,及名家书信等珍贵文献,一些俗文学也登上了这处大雅之堂。比如一本名为《升官图》的书,记述的内容其实与升官之道无关,写的全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的精彩演出。“内文描述直接大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页可以陈列给观众看的。”吴秀玲说,作品中书法精良,一些关键词配以满文“马赛克”,显然是供清室子弟阅读的。
  同样在这一展区,观众还能看到清乾隆朝的文化运动——纂修《四库全书》时进呈的书籍底簿、采用书籍底本、四库全书底本等。重要的是,通过陈列内页展示的从图书征集到纂修时校、改、抄、删的概况,人们便可了解这一中国文献编纂史上最显赫丰碑的铸造经过。
  黄进兴认为,历史文物陈列馆作为专业研究型文物馆,“布局、陈列体现的是准确、深度与学术架构,展现的是考古成果的条理性与系统性”。
  
“全真派”月供200万
  在“殷墟遗址”展区,陈光祖在两只石鸟的展柜前蹲下、站起了数次,又从各个角度观察了这组器物后,对李宗焜说:“现在灯光还是有点亮,最好再调暗些。”尽管在普通人看来,馆内的光照已经很暗,暗到用相机捕捉一张器物的照片都常常失焦。
  “调暗灯光是为了保障文物。在非公众开放日,馆内所有灯光都是关闭的。”吴秀玲说,陈列馆对灯光的要求很高,目前采用的是光纤而非电灯,以避免紫外线给文物带来伤害。
  “这主要是因为馆内展品都是真品。”黄进兴说,作为研究型博物馆,即使特殊情况需要展出复制品,在陈列时也会特别标注。事实上,除了几件青铜器,馆藏极少有复制品。
  没有复制品,又要供研究与展出之用,这就迫使史语所研究人员对待每一件展品的保护都格外用心。吴秀玲介绍,现在研究人员做考古研究前,至少要戴口罩、手套,用无酸纸包裹文物等。
  “对所有文物,我们都给出至少为期半年的‘休眠’时间。”陈光祖介绍,陈列馆中的展品一般半年更换一次,二楼的纸本展品在展出三四个月后就要“轮休”。由于换展品时不对外公告,有些为了某件展品慕名而来的游客,可能会遭遇“一直在扑空”。更遗憾的是,有些展品如果对外界环境非常敏感,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长居库房。比如,馆内的一件“国宝”——河南安阳殷墟发掘的牛头骨刻字因为很脆弱,不适宜展出,如今只能“家里蹲”,仅供研究人员进库房拉抽屉看实物,“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展出了”。所以,现阶段的典藏工作重点,除了积极将所藏中原考古文物重新整理外,更投入精力将文物影像、数据数字化,让观众有机会上网一睹芳容。
  陈光祖说,在研究过程中也可能产生对文物的伤害,当然有些是可修复的。比如,被称为“铜器癌症”的氯化铜现象,研究人员正以铜碎片为样本,尝试去除附着于其上的氯离子,探求降低氯化物被腐蚀的解决途径。他坦言,尽管1994年史语所就成立了文物维护实验室,但目前仍很缺乏“介入式修复”的专业人员,“这几年史语所一直很重视培养自己独立的文物修复队”。
  “现在大家所看到的陈列馆大楼和上世纪80年代的相比,至少有85%以上都是新的。”杜正胜表示,老的陈列室温湿度控制不佳,而且监控死角很多,为了给文物提供更好的保存环境,早在1995年他担任所长时就开始筹谋陈列室的修复。
  历史文物陈列馆馆员林明信介绍,目前在二楼的展品多是统一控温控湿,一楼的器物比较敏感,大环境湿度设置在51%至55%之间,但一些要求特别的器物还被匹配了合适的小环境。比如,考虑到湿度过高会产生氯化物腐蚀青铜器,这一专室的湿度就控制在30%至40%之间。再如,湿度超过60%可能会导致有机物上滋生霉菌,因此甲骨专室的湿度必须在55%。相对而言,石器、陶器没有那么敏感,湿度控制在50%至60%之间即可。每个展厅都有监控设备,研究人员可以随时关注环境的变化。如果发生紧急情况,系统还会自动向监管人员发送短信息、email等报警。另外,陈列馆内的温度常年控制在20℃至24℃之间。
  “现在,我们每个月仅仅是电费就要花费200万元新台币(约合40万元人民币)啊!”黄进兴说。
  
来自碧落与黄泉
  翻看史语所早年工作人员的老照片,发现这些20世纪的知识分子都是一身短打穿马靴,而不是刻板印象中长袍马褂的知识分子形象。杜正胜认为,这就是史语所“无征不信,实证求真”的精神源泉,所内前辈结合金石学和考据学的精华,加上西方考古科学的方法,创造出适合研究中国本土文化的“新史学”方法。按照史语所创始人傅斯年的说法,就是改变“读书就是学问”的传统,“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将第一手资料的搜集与研究作为史学研究的首要工作,强调使用“直接史料”来建构历史。
  陈光祖说,这样的精神落实在馆藏上,就是史语所的收藏文物以考古发掘为主,“所有展品都是在学术研究过程中采集、挖掘或产生的”。在每件展品旁,都配有史语所相关领域研究人员撰写的简单说明,诠释文物的历史脉络与文化意涵。而在导览过程中,除了向公众介绍器物的收藏由来,更要解读出文物本身所包含的历史信息。
  物质史料的出现,可能会改变对一种文明的看法。比如,黄进兴认为“殷墟遗址”中商王大墓的发掘,证明了商朝是确实存在的,这是对疑古思潮的回应,“将中国的历史推前了一千多年,是20世纪最为重大的考古发现”。由于现存文字很少,而且依靠目前的科学定年误差也在50年至100年上下,截至目前商朝的墓中只有现存大陆的妇好墓能对上号,其他都“很难定位到某一任这么精确”,但根据填埋的位置推测,研究人员认为梁思永带队发掘的1001号商王大墓很可能是武丁墓。
  透过物质史料,还可以分析出古人的经历与思想。比如,“龙山文化”展区中有个展柜陈列了大量新石器时代与商朝政权更替时的箭镞,这些器物本身看起来没有太大不同。陈光祖认为,这就说明即使社会顶层发生了重大变革,普通百姓的生活器具也不一定发生多大变化。而展区中陈列的石雕玉象,说明华北曾有象这个物种存在,研究人员推测,可能是11世纪发生的气候变化导致了当地象群的灭绝。再如,“殷墟遗址”中10个一捆的青铜矛头,体现了古人的数字观念。而马羁饰组中玉马衔两侧均为尖利的三角锥,在实际生活中会扎伤马嘴,研究人员据此推测这可能是明器。还有祭祀坑中10个一排的人头骨,从头骨上不止一处的刀痕来看,这些人生前似乎遭到了侧面袭击,可能是对俘虏、奴隶的扑杀。结合现有的文献记录当时“服羌”多少人,研究人员推测,这可能是羌人的头骨,而且是在回填墓坑过程中祭祀用的。
  “传承工作要有观众关注,有人来就有希望。”李宗焜说,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可以进研究院,更不知道有这处博物馆。如今,每周三、周六是公众开放日,但客流量并不多。公众对陈列馆的获知渠道,多是靠馆内举办特展时刊发的文化新闻报道,或是口耳相传,还有由高校、中小学组织的学生观众。傅斯年在创所初期曾提出,研究工作与博物馆并存,研究人员在勤于学术研究之余,也应兼顾普及教育和文化提升的责任,以引发人们对于学术的了解与兴趣,促进科学和文化的进步。“当然,我们也不想搞得车水马龙,否则研究就会受影响,原则上每次参观不希望超过200人。”
  黄进兴认为,在全球化的时代﹐知识不再是典藏在象牙塔里的精品,必须走入公众领域。令他深有感触的是,英国人看大英博物馆很有感情,他希望史语所能建起历史与现代的桥梁,让公众不再有“文物是文物,我是我”的感觉。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访谈 | 除了兵马俑,中国如何向世界展示自己? ——专访著名汉学家、英国学术院院士杰西卡·罗森
单一类器物展览的多学科策展路径研究——以“无穷·镜——古代铜镜中的微观世界”展览为例
到陕西考古博物馆看展
【约读】听博物馆人讲“争锋”背后的故事
东莞市博物馆是地方历史综合类型的博物
北京最难约的博物馆——中国考古博物馆,到底有哪些精品文物,让大家都争着要去看。(一)青铜器篇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