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哲：父亲的嘹亮军歌

文/李哲 图/网络

那年早晨，部队食堂诱人苞米面粥儿的香气扑鼻而来，让幼小的我垂涎欲滴。到部队探亲的母亲马上塞给我几张粮票。嘱咐我提起小餐盒，去食堂打上一碗。

当我提着餐盒归来，沉浸在苞米面粥儿浓郁味道里的时候，一声声嘹亮的军歌传入耳中。“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那歌声威武雄壮，气吞山河。一队英姿飒爽的解放军叔叔整齐从我身边走过。铿锵有力的脚步，如奔腾的浪花，似流动的海洋。如群山列队，似万马奔腾。

一个个影子、一双双眸子，融入一个个步子、一声声号子，凝结成一滴滴汗珠子…… 队列中的父亲如高山般挺拔，他的身影如钢铁长城般屹立，他的脸庞透露出坚毅的刚强。父亲挺拔的军人形象牢牢映在我幼小的心中。

父亲转业到大庆油田后，成为一名压裂车司机，由于长年累月跑野外住寨， 早出晚归已成为习惯。每天早晨我还没起床上学，他就匆忙地上班去了。我经常只看到他的繁忙的背影。晚上等我放学后写完作业后，母亲总让我吃完饭先去睡觉。母亲则把菜放到锅里热了一遍又一遍，开着灯默默等候父亲的归来。那时候没有电话和手机，几点下班没有通讯工具通知。母亲只能漫长的等待着。长明着一盏灯，成了当时一线石油工人家属的习惯。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每当一阵清脆的军歌从远方传来。这时候父亲总是身穿油腻红工服，笑容可掬，挺拔地站在门口。母亲埋怨道“小点声！别把孩子吵醒。没正经的，多少年了？还唱这支歌！当兵没当够呀！”“这支军歌能给人以力量，总是在疲惫消沉的时候让我奋进。这辈子当过兵，是我一生最骄傲的事。

从部队到油田，从军人到工人，都要奉献，要奋斗。军队里勇于奉献的精神一直未变。铁人精神和军队为人民服务奉献精神是一脉相承的。”说着父亲沉默了，若有所思，怀念起他曾经青春军营岁月，怀念起与他一起肝胆相照的好战友。母亲怕饭菜凉了，给他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睡眼朦胧中似乎看见父亲知足的笑容；看见母亲经过望眼欲的等待后，丈夫归来的喜悦。这种温暖的感觉我多年以后都不能忘怀。从军嫂到油嫂，母亲的身份在转变。但是等待，期盼，坚守，这些从来没有改变过。

98年父亲患上了鼻咽癌。母亲陪着他跑遍了全国大城市中治疗癌症著名的医院，寻求治疗。因为当时我正处于高三，父母怕影响我学习，只能留在家里预备高考。恼恨我当时什么忙也帮不上，家里大大小的事情，还得靠母亲来操持。

一个周末的夜晚，我下了晚自习默默在寝室五楼看参考书。最近复习到了关键时刻，数学老师推荐一本辅导参考书，对学习非常有帮助。可惜跑遍大庆任何书店都没有卖的，只能用公共电话联系在哈尔滨的母亲卖给我，寄到学校。不知不觉中，寝室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履蹒跚，清瘦佝偻，费了好大劲才爬到五楼。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父亲。他消瘦的身体已经不付原来的挺拔，脸色十分苍白，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了。剧烈的运动量，让父亲气喘吁吁。我看着那个强壮的军人父亲憔悴得不成样子。突然心中一阵哽咽。

父亲把参考书和一个保温饭盒递给我。“爸，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我不是说书邮到学校就行，不用您亲自送。”我急切地说。“今天和你妈妈回大庆取病历，随便把书和你妈妈做的红烧肉送来。几周不见馋坏了吧，都瘦了。”父亲慈祥看着我。“您自己保重身体，不用担心我”我感动不知如何表达。“没关系，你看军人出身的老爸身体好着呢。”说着亮了亮身上仅有的肌肉。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我回去了。你要好好学习呦。”父亲向我摆摆手，留下一个沧桑的背影。“爸，我想听那首军歌了，你唱给我听好不好？”我向远去的父亲喊到。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铿锵高昂的旋律又父亲嘴里激昂地唱起来。不知道是在为我的学习鼓励打气，还是在为自己加油！我忽然想到了朱自清先生散文中父亲萧索蹒跚的背影，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放疗化疗一次次的进行着，由于放疗后遗症，他脸上的肌肉开始萎缩，腐烂，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后来咀嚼肌也开始萎缩，张不开嘴吃饭了。只有靠母亲把饭菜剁碎，然后用榨针机压成糊糊喂给他吃。最后母亲的胳膊都累肿了，于是只能卖大量的婴幼儿奶粉来给父亲充饥。

父亲说话费力，只能在纸上一遍遍地写着“对不起，这辈子我拖累你了！”母亲说“老夫老妻的，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只要你的病能好，咱们全家里就幸福。现在脸上还疼吗？”父亲摇摇头道：不疼没事。其实钻心的疼痛让父亲彻夜难眠。可他没有叫喊过一声痛。爱好文学的父亲经常用写作来缓解疼痛。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总会勉强撑起腰干，靠在椅子上。用手夹住钢笔在纸上慢慢写起来。

以前父亲的字很漂亮，但是剧烈的疼痛让字变得七扭八歪，这样能够感受他身上的极度痛楚。这时候军歌的调子在父亲鼻腔里哼起来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父亲凭借着强大意志力，竟然写完一本厚厚的自传体的小说。他把童年的贫苦与努力诉诸笔端；追忆他青春飞扬的军旅岁月；回忆他如火如荼的油田生涯；写下他几年来与癌魔艰难斗争的人生感悟。他曾经给我写道：我曾经是一名军人，军人可以牺牲，但不能被病魔击倒。我要坚强地活着，为了你妈妈和你。

父亲靠着军人的毅力与病魔战斗整整5年。2003年11月的一个飘着小雪的日子，坚韧不拔的父亲终究没有战胜病魔，离开了我和母亲。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萧瑟的冬雪中仿佛又传来父亲浑厚的军歌声“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嘹亮的军歌送父亲远去。

作者简介：李哲，一名采油员工，爱好历史与文学，向往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