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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中篇小说:青春的漩涡(三、四) // 桂忠阳


三、专横跋扈的黄麻子


丁雄的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就不能在缝纫社做事了。为了帮助丁雄,母亲就在青石街上做小生意,提一个竹篮卖水果。那个时代做小生意也不容易,经常提心吊胆,怕遇到江口镇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队员找岔。他们找岔是很容易的,好象他们就是真理的化身。称你两斤水果不付钱是看得起你,稍有得罪就把整篮水果没收,而且连收条也不打一张。


那天丁雄下了早班回家,准备到同事冯家川家打扑克。冯家川是退伍军人,也住在青石街上,和丁雄在一个班。江口煤矿离江口镇只有5华里,所以他们不管上什么班次,下了班都要回来,不在矿山住。丁雄刚走进青石街,就见街头滚落了许多桔子和苹果,一个妇女正弯腰往篮子里拾。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麻子,狞笑着用穿黄皮鞋的大脚不断踩碎苹果和桔子。丁雄走近一看,弯腰捡苹果的正是自己的母亲,连忙把母亲扶起来说:妈妈,怎么回事?母亲眼里闪着泪花,瞥一眼站在一旁的黄麻子,低声说:别问了,快捡起来我们回家。黄麻子阴阳怪气地说: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这个一贯投机倒把的老婆子,早就该收拾你了。一听这话,丁雄的气直往上涌,毕竟他只有21岁,年轻气盛,霍地站起来大声说:这篮子是你踢翻的?黄麻子不屑一顾地说:没错,踢翻是对她客气的。丁雄指着黄麻子说:你们还讲理不讲理?简直是土匪!黄麻子火气上来了,眼一横说:你敢骂老子是土匪?丁雄说:你是谁的老子?黄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就是你老子,你敢怎么样?丁雄此时已怒不可遏,热血在身上沸腾,一拳向黄麻子脸上砸去。黄麻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打他,他跺一脚青石街也要抖三抖呢,立即从口袋里掏出哨子猛吹起来。一眨眼的功夫,三四个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队员跑过来,围着黄麻子讨好地说:黄队长,有什么吩咐?这时丁雄才知道他就是黄麻子,臭名昭著的专政队队长。只见黄麻子指着丁雄对手下说:把这个小杂种给我抓到指挥部去,算他有种,敢打老子一拳,大概他身上的骨头发痒了。丁雄的母亲一见儿子闯了大祸,赶紧把一篮水果放到黄麻子面前,哀求说:黄队长,你高抬贵手饶他一次吧,他年轻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你黄队长,你大人大量就饶了他吧。这一篮水果黄队长带回去,我下次不卖了。黄麻子嘿嘿冷笑说:饶了他?没那么便宜吧,老太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招待你儿子的。接着他对手下说:押走!还愣着干什么?


丁雄被押进专政指挥部后,黄麻子把手一挥说:吊起来!丁雄就被队员用一根麻绳吊在屋梁上。黄麻子把挂在墙上的皮鞭拿在手中抖了一抖说:你小子是第一个敢在青石街上打我黄某人,我得好好慰劳你。说着就挥起皮鞭叭叭叭向丁雄身上猛抽。丁雄顿时感到一阵锥心剌骨的痛,但他咬紧牙关忍住泪水,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在黄麻子面前讨饶!叭叭叭!皮鞭暴雨般地抽打在丁雄身上,丁雄紧闭双眼把嘴唇咬出了血也没吭一声。皮鞭忽然停下了,丁雄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母亲已跪在黄麻子面前,尹四姐对着黄麻子的耳朵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丁雄的泪水哗地一下涌出来了,如果说黄麻子的皮鞭不能使丁雄屈服的话,那么母亲的下跪则使丁雄感到巨大的侮辱,他不顾身上剧痛大声呼喊:妈妈,你站起来,站起来呀!黄麻子听着尹四姐说完后,把皮鞭甩到地上说: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饶了他一回。然后转过头对手下说:把他放下来。丁雄一下地就扑到母亲面前,把母亲拉起来说:妈妈,你干吗要跪下?母亲心痛地摸着他身上的伤痕哭着说:儿子,我只有你一个心肝宝贝呀,走,我们快回家去。


丁雄在家里养了三天伤,第四天就到煤矿上班了。皮肉之伤还是次要的,他心头的创伤太深了,他万万想不到青石街还有这么残酷。他记得有一次下中班路过专政指挥部时,已是夜里11点多了,突然看见尹四姐头发蓬乱从指挥部后门跑出来,那鬼鬼崇崇的样子莫非是刚从黄麻子床上下来?难怪她在黄麻子面前一说,黄麻子就放了自己呢。母亲去求他帮忙,是不是也在他面前下跪了?一想到这些,丁雄的心就一阵阵绞痛,他多么希望手上有一柄利剑,杀尽那些专横跋扈的黄麻子。上班时丁雄情绪不好,班长武云飞关心地问:小丁,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是不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武云飞是从北海舰队退伍到煤矿来的,为人豪爽正直且有武功,在班上带了几个徒弟,丁雄是其中之一。丁雄就把被黄麻子鞭打的经过说了一遍。武云飞看着丁雄背上的伤痕,气得眼里要冒火,他一脚踢飞井口一块煤矸石,狠狠地说:狗日的黄麻子,简直是无法无天,这个仇我一定要替你报!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武云飞腰缠九节鞭,带着杨小牛、马年发、陈亮等几个徒弟,全部用黑布蒙面,只露出两个眼睛,健步如飞来到江口镇青石街。丁雄把他们带到黄麻子家门口就走开了。武云飞让马年发把住后门,杨小牛在前面敲门。黄麻子正和尹四姐在床上腾云驾雾,咚咚咚的敲门声扰乱了他的好事,他气恼地说:妈个屁,谁在这时还找老子?尹四姐拉着他一支胳膊说:你不要出去,敲门声很急,怕不是好事。黄麻子脚已下床穿鞋子,同时系好短裤说:老子怕啥?老子在青石街跺一跺脚,青石街也要抖三抖呢。尹四姐拉不住,便穿好衣服想从后门溜走。可是她一开门,却见一蒙面人挡住出路,手上的匕首寒光闪闪,吓得她怪叫一声瘫坐在地。黄麻子在前面把大门拉开一条缝,月光里见是蒙面人,情知不妙,本能地想关上大门,却为时已晚,只见蒙面人顺手轻轻一带,就把他拉了出来。出门后黄麻子还打肿脸充胖子,壮着胆问:什么人?来找死是不是?说着举起右拳想打杨小牛,武云飞跨前一步抓住他的拳头说:你就是黄队长?黄麻子拳头被武云飞抓住就象被铁钳夹住一样,先自胆怯了,缓和着语气说: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武云飞冷笑一声说:是就好,黄队长,黄麻子,爷爷今天想跟你玩玩。说罢右手挥拳向黄麻子脸上砸去,不偏不歪正好砸在黄麻子的鼻梁上,顿时一股鲜血就从黄麻子的鼻孔里流出来。黄麻子退后两步,用手摸着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心里明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便软下来说:有什么事好商量,千万别伤了和气。武云飞说:你还知道商量?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紧接着一飞腿扫过去,黄麻子就象一截树木扑咚一声栽倒在地。武云飞解下腰中的九节鞭,唰唰唰往黄麻子身上猛抽。黄麻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杀猪般地嚎叫。武去飞把黄麻子打得皮开肉绽,血染青石街才住手,临走对奄奄一息的黄麻子说:老子奉劝你一句,再不要为非作歹,如果你胆敢胡作非为,下次就不是身上开花,老子要你脑袋开花。

四,大学生成了改造对象


杜自强是在下午两点,由矿人保科科长和运输队队长领到二班来的。当时他们正在开班前会,人保科长一脸的严肃,目光扫视了大家一遍说,杜自强是到你们班来接受劳动改造的,希望同志们提高革命警惕,发现什么问题,及时向保卫科汇报。队长接着对武云飞说,武班长,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他有事要向你请假,超过两天必须由队里批准。


丁雄对人保科长说的“劳动改造”几个字很反感,显然杜自强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从机关送到井口来劳动改造,那么我们这些天天“劳动改造”的人,又是犯了什么错误呢?真是不可思议。


杜自强身材修长,脸色白净,只是眼神象是忧伤又象是沉思。他穿着一套旧工作服,戴着一双破手套,没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开始他一直站着,待人保科长运输队长走过后,才找一个角落默默地坐下。


武云飞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望着杜自强说,杜老大,你这个大学生犯了什么错误,发配到我们这里来?杜自强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说好。他把手套取下来又戴上,望了武云飞一眼很快又把目光闪开,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他们说是敌我矛盾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丁雄把手中的报纸甩到一边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找一个人的错误不是太容易了吗?


武云飞把手一摔说,说得也对,管他呢。不过杜老大,你到我们这儿来可要吃苦了,我们这里都是苦力的干活。妈拉个巴子,卖苦力去,散会。


杜自强干活很自觉,积极主动,平时话也不多,没活干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说笑,他就坐在一边默默地吸烟。丁雄注意到他吸烟很有特色,吸一口慢慢吐出烟雾,似乎在品味烟的质量,又象在思考什么问题。他也从不说一句牢骚话,对自己的命运甘心承受。班长吩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其他人叫他同样如此,就象任何人都可以指挥他。不过,除了班长之外,没有人对他指手划脚。唯独马小半是个例外,有时把该自己干的活指派给杜老大,很有点当了主人的满足。


那次班长派马小半和杜老大一起挖车底,就是把结在车底的煤矸石用手镐挖出来。这是又苦又累的活,干不了一会汗水就要把衣服湿透。班长派工是轮流来,每人每星期轮一次。马小半没挖几下,就甩掉手镐对杜自强说,杜老大,你就多辛苦点,慢慢挖,我还有其他事。说完就跑到树荫下乘凉。时值盛夏,骄阳似火。丁雄很讨厌马小半那种小奸小滑的样子,走过去说,你他妈的也太不象话了,欺侮一个落水的人算什么本事?


马小半用草帽扇着风说,丁大才子,我没你本事大,你不服气就去帮他挖。


丁雄推了马小半一掌说,去你妈的,挖就挖,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多流点汗吗?说着拾起马小半的手镐,跨进车里狠狠地向车底挖去。车皮被烈日烘烤得发烫,人站在里面就象站在蒸笼里。挖好一个车皮,丁雄已是一身大汗。他跨出车皮对杜自强说,杜老大,我们歇会儿吧。


杜老大不断地用毛巾擦汗,走出车皮和丁雄坐在井口一株槐树下休息。丁雄掏出一支烟递给他,点燃后说,杜老大,你天天和我们在一起卖苦力,不想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吗?


杜老大慢慢吐着烟雾说,想也没用,权力在别人手里。


丁雄说,那也不能逆来顺受啊。


杜老大沉默了一会说,人有时是要受委屈的。鲁迅先生提倡韧性的战斗,受了委屈就要有韧性。小丁,你没能上大学不也是受了委屈吗?但你要能挺住。


丁雄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杜老大说,摸底考试的成绩都粘在宣传栏上,我怎么会不知道。


丁雄一想起那次考试就一肚子脑火,有一种受了愚弄的感觉。那是去年春天,淮南煤炭学院要在巫山煤矿招两名大学生,根据上面的指示精神,推荐和考试相结合。巫山煤矿一共推荐了十五人参加考试,丁雄是其中之一。考试并不难,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丁雄读中学时在班上是佼佼者,应付这样的考试自然是得心应手。成绩公布出来后,丁雄以平均95分的成绩高居榜首,而人保科长的弟弟张平却倒数第一。可是录取的时候,丁雄却名落孙山,张平反而榜上有名。淮南煤炭学院的龚克清老师是一个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为丁雄打抱不平,多次与巫山煤矿领导交涉,但终究未能成功。在那样的岁月,良心是较量不过权力的。丁雄把烟蒂甩到脚下踩灭后说,从那次考试后,我进一步认清了世界的冷酷、权力的无情。


武云飞拿了两只冰棒送过来说,天太热,降降温。今天不要挖了,反正车皮也够用了,转夜班再挖吧。


杜老大嘴上吃着冰棒,心里却热乎乎的。他觉得武云飞这个人虽然有点粗犷,但良心不坏。


丁雄和杜老大渐渐熟了,上班空闲的时候,别人聚在一起说笑、谈女人,他俩就在地上下跳棋,用石子作棋子,棋盘就画在地上。杜老大下得很投入,忘了自己是来劳动改造的。每当丁雄吃掉他一个子,他就叹一口气说,哎,这一步又走错了。


丁雄让他悔一步,他坚决不悔,望着丁雄说,悔棋有什么意思?


秋去冬来,天空飘下了雪花,矿山白茫茫一片。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井口运输工是最辛苦的了。且不说车皮冷冰冰的,不戴手套不敢推,单说井口的路就够你受的,一哧一滑稍不小心就要摔一跤。丁雄想起一首描写雪景的打油诗,觉得很好玩,就背给杜老大听:天地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杜老大说,这首诗没什么文采,却挺形象的。说着两人就走到岔道口撬一个脱轨的车皮。杜老大背对着井口,一只脚在轨道里,一只脚在轨道外。这时井下又拉起了四个重车皮,在井口摘去挂钩后,呼呼隆隆象脱缰的野马顺着铁轨直奔杜老大而来。丁雄和杜老大正低着头撬车皮,谁也没注意到呼啸而来的四个重车,情况十分危急,简直是千钧一发。只见武云飞手拿一块木板,象箭一样射到四个重车前面,迅速把木板塞到车轮下面。四个重车滑了一米停下来,距杜老大仅50公分。武云飞抹去头上的汗说,杜老大,你回过头来看看。杜老大和丁雄一看傻了眼,要不是武云飞及时堵住重车,杜老大非死即伤。


杜老大惊魂未定地说,谢谢你,武班长。


丁雄说,云飞,你真是好样的,多亏了你。


武云飞说,在井口干活,千万要注意安全,推的都是这些铁家伙,撞到你或压着你,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你能有几只胳膊几条腿?


丁雄掏出烟一人一支,压压惊,并深有感触地说,我们的命都在阎王爷手里,无论井上井下,矿工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大自然搏斗。难怪斯大林说,矿工牺牲了他们应该享受的一部分阳光和空气,献给人类一片光明。


杜老大此刻感到象武云飞这样的矿工是靠得住的,虽然他从不说豪言壮语,但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
【待续】
【前章回顾】


 作者介绍:桂忠阳   安徽省宁国市人,笔名风度依旧,著名作家,网络写手。已发表文学作品五百多万字,并多次在全国获奖。
代表作:长篇小说: 《仕途风云》、《阴谋与爱情》、《情场笔记》、《惊魂人生路》、《虎将杨虎》《状元之歌》
中篇小说 : 《青春的漩涡》、《毕竟东流去》
短篇小说 : 《黑与白的变奏》、《爱在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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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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