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9日,由当代文学研究会与作家出版社在北京农展馆南里中国文联大楼12层会议室联合举办“纪念沈从文逝世三十周年暨《我见到的沈从文》出版座谈会,多位当代文学评论大咖在会上谈沈从文。现选摘几位大伽的发言,以飨读者。
黄宾堂(中国作家出版社总编辑):
今天利用家文的《我见到的沈从文》新书出版的契机,我们开一个纪念沈从文逝世三十周年座谈会。这个会本来是10日就要开的,书也是那个时候印出来的。因为那时好多条件不成熟,一直推到现在。我们这个会可能是北京惟一的纪念沈从文的会。这个会没有请领导,沈先生从不看重这些。我们就随意漫谈。当代文学研究会也出了几个题目,大家可做参考。各位记者,我们也没拟例行的新闻通稿,你们自己发挥吧。
沈从文先生,我是很崇敬的,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关于《边城》的。
白烨(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
我们研究会与作家社一起开一个纪念沈从文逝世三十周年座谈会,很有意义。
家文的书围绕沈从文的经历写了一系列散文,不是传记,胜似传记。在史料上有新发现,较之过去的文章有新的突破。
从沈先生在陈渠珍手下做司书,跟贺龙相识,以后进入北京,1949年后受到毛主席、周总理接见……概括了他一生的经历。
沈先生创作与为人,有他自己的路子,有个性,不为名利所动。这些对今天的作家有好的启示,树立了一个标杆。他一生没有写长篇,但中短篇不少,几乎都是精品。如果说我们选作品,三十年代选三个,肯定就得有《边城》。他如果晚去世几个月,拿了诺贝尔奖,那就是最好的,各方面都能认可。
1949年后,他也是有机会的,他不争不抢。一直很低调地做文物考古工作。写简历时,只写“做一点文物研究工作“。这些,都映照出我们的浮躁。
沈先生为人为文都是我们的一面“镜子”。
家文的书写出了沈从文的个性。
贺绍俊(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原文艺报总编辑和小说选刊主编):
本来还有几个人要来参加这个会的,不凑巧的是有的还在飞机上,有的去看病了。
这个座谈会,小场合,人员少而精,不搞领导讲话,小而专业,小而严谨。
我们的议程松散,自由,淡然,特别适合纪念沈先生这样的作家。
他从来是拒绝隆重的。家文出版的新书,纪念沈从文逝世三十周年也特别合适。它不是纪念性质的散文,是作者多次接触、观察了沈先生,从这个角度,小历史的角度,日常生活碎片式的角度,来描绘的,这可以更好地挖掘出人物的价值。
宏大叙事往往会弄歪了沈从文的形象。
我特别佩服沈先生不趋时尚,对社会有自己的判断,不会用文学去阐述社会。他对人性的理解,对社会的批判,都在文字背后,不直接站到前面。
家文书中的《幸与不幸》,说明沈先生不愿改变自己去适应还不理解的东西。有的人去适应了,如曹禺、老舍,就想过沟通。《龙须沟》做了很大的努力,也有可肯定的成分,但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不成功的。
沈先生有强大的主体性,不妥协。
在《别扭的姿势》里,写他去“革大”学习,开会讨论要讲那么多政治术语,又要扭秧歌,休息时间要打牌以融入群体,这些他都不会,他不喜欢那些空头的东西,就去厨房帮忙,觉得这样不实在些。看,想沟通,沟通不了。
他只好去文物堆里去钻研自己喜欢的坛坛罐罐花花朵朵去了。
沈从文一生谦逊,但从来也是自信的。
施战军(人民文学杂志主编):
家文的文章读过。我个人与沈先生也是有缘的。
我们人民文学杂志,张兆和先生曾在这工作了许多年。
我自己写沈从文的文章获奖,是沈研专家、《沈从文传》的作者凌宇给颁的奖。
我的成长与沈从文有密切的关系。
他的《沫沫集》《废邮存底》等书将我与文学凝结在一起。沈从文的文字魔力和他的为人的诚恳使人入迷,引领我走上文学的道路。
我们对沈从文研究和关注得太少。
他的作品不离地面,不离人性,许多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其气韵清新、美好,包括惆怅。他的作品其实对社会的批判力度是很大的。
他的处世态度是真诚的。对生存有敏感。除个别时段,他对生活总是怀着梦想的。所以,他能够做到,你摁住了我这个翅膀,我那个翅膀还在飞。
他的生活那艰难,无休止地磕磕碰碰,,他始终坚持了一个文化人的形象。
他的作品独特,都很经典。在精神方面和作品方面都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的夫人是我们杂志的老编辑,可惜我们没有留下她关于编辑方面的资料。
人生是一个过程,像朝阳至日暮,又好像春花、夏夜、秋日、冬雪,一年四季的轮换。如果把短短几十年的人生分为两部分,那就是上半场和下半场。
解玺璋(文化学者、评论家、传记作家):
家文的新书我真地认真读完了,系统地让我了解了沈从文的经历。以前,都是零碎的,片断的,读过一些沈先生。
沈从文三十年代有很高的声望,但他一直受到左翼文人的排挤和打击。
1948年那次对他的打击很大。后来,我还真找到了那份杂志,香港出版的《大众文艺丛刊》看过。里面郭沫若的文章《斥反动文艺》,尖刻地批判了沈从文、朱光潜、萧乾等人。说沈从文是“粉红色作家”“一直是有意识的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同期还有冯乃超写的沈先生的《熊公馆》的批判文章,说他是“为地主阶级唱赞歌”。这其实是那个关键年代的表态性的文章。
我认为1949年后,沈先生转到文物方面并不失落。以前写小说在社会上名气很大,但在大学里不怎么认可,被人瞧不起。评职称不看这个。只看有考据的论文。
所以他离开北大教席,转向文物方面,我也搞考据,我也能写一堆文章,他得到了另一种满足。他很早就对文物有兴趣。二十岁左右从军时就以极大兴趣接触文物。
(我插话:早年沈先生在保靖给陈渠珍当司书时,就负责保管陈渠珍的二十四大箱文物收藏。陈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儒将,收藏的东西很有价值。这些图书,这些字画,沈从文就经常翻开来研读。)
沈先生在历史博物馆工作时,很苦闷,但很敬业。
在这个时期,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与他建立了很好好的联系。本来人艺的焦菊隐、曹禺就是很早的朋友。当年在排《虎符》《蔡文姬》《武则天》《关汉卿》和《胆剑篇》时,都是请沈从文当的顾问。
他这个顾问是真正的顾真正的问。在排《蔡文姬》时,沈从文为剧组提供了大量的史料,花了很长时间给剧组讲解了宋代名画《文姬归汉图》。
在排《武则天》时,沈从文看完剧本,整理了有关史料64条,写了十多页纸。如,唐代什么级别的官员穿什么样的衣服 ,可以参照敦煌壁画第几窟第几幅。武后出行仪式,可参考第几窟壁画第几幅。官员之间交流的信封所用尺寸,都作了详细说明。
甚至在剧组彩排时,他也和导演焦菊隐坐在一起,边看边说。有一回提了36条意见,最后干脆要舞美工作人员坐在他身边,一起讨论。
沈从文其实也是新文化的拥护者,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以至到后来让他在劫难逃。
你看《边城》的描述多美,多善良。可是善良的东西不能出,还要销毁,仇恨却可以大量发行。
他只好退让了,另辟一条路径去走。
感谢颜先生让我了解了整个的沈从文。
徐可(文艺报副总编辑):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沈从文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他笔下的人物、风景都打上了湘西的烙印。
他的牧歌式的作品达到了顶峰。
他的《边城》里的人物是继鲁迅阿Q之后的新的文学形象。
龙 朱(沈从文大儿子、退休前任花木公司副经理)
我们不搞什么纪念。也不搞什么基金会,不搞什么沈从文奖。
三十周年前一天,我和女儿去了凤凰,谁也不惊动。怕10日当天有活动,我们先一个下午就去爸妈墓地代表我们二代和三代,送了一个花篮。送了就坐火车回。
1949年后,爸爸一直解不开一个矛盾,就是思与信的问题。他是要思索通了,才能信任。本来南下的飞机票都送来了,为了自己,为了下一代,选择留在北京。我们觉得解放了,好,大家都表态好,妈妈、弟弟、我都积极要求进步。我在灯市口中学,天天听报告,表现积极,49年10月就入团了。他怎么转变就那么难。大家做他的工作,想说服他。不行,就要划清界线。他的压力也很大。
他就是要坚持自己思索,想通了,才能信仰,才能融合。他用了全部精力去思考,折磨着自己。
一直到编他的全集时,家里人才进一步理解他。
巴老伯(巴金)是他非常好的朋友。虽然写作路子不同,但,是终身之交。老伯后来出了《随想录》,也帮助我们了解了爸爸。
中学毕业后,我本来是想考美术学院,还去画了一个时候的画。可是当时上面号召年轻人去学军工,支援国防工业,我就去考了北京工业学院的雷达专业。五年制的,读了三年,我就入了党,还是团支部书记。五七年时,有的同学写大字报提出要停课大鸣大放,我是支部书记呀,就给老师说,我们党员要参与进去,不能让有的同学乱来,于是修改了大字报,也签了名。后来就戴了帽子,发配到校办工厂劳动。虽一年就摘了帽子,但二十一年后才改正。改正后,也是在校里工厂当副厂长。后来自己就办了个花木公司。
戴帽后,也想不通,很苦闷。爸爸就请了37年去延安的,当过博古秘书的,后来做了中宣部副部长、北京市委常委的刘祖春来开导我。
我父亲从来不想要别人高看他,要说他倔也倔,可有时要软也软。
他就是太爱思索了。
作家出版社在沈从文先生忌日2018年5月10日出版了由湘西籍著名作家颜家文撰写的《我见到的沈从文》。全书十七万字。第一次从感性的角度,时而介绍沈先生作品写作背景、时而介绍沈先生生活状态、时而介绍沈先生的一些逸闻趣事等等,以满满的硬货记录和描述了一个立体的、有喜怒哀乐的、鲜活丰满的文学大师沈从文的形象。这也是这本书区别于其他从史料到史料的图书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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