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病

到目前为止，张五根的大半生时间都是跟螺丝帽打交道。从十七八岁做学徒工，到了二十七八岁，他已是厂里“年轻的老同志”。他的工作岗位由干这干那啥都干终于专职地坐在车间流水线皮带前，手握铁钳，把面前一个个转过的螺丝帽只一圈就拧紧。这种活儿是干半个小时，休息半个小时。
　　十多年的拧螺丝帽工作，使得张五根练就了一种直感，就是闭着眼也能准确无误地用钳子夹住一个个“流过”的螺丝帽，而且只一下就拧到位。即使在平常生活中，他也对各种螺丝帽十分敏感，是否有松动，一看即知。再加上他没事做时，就下意识地会做出“身子前倾，右肩抬起，然后右手握拧”的动作架式，厂里的工友们便开玩笑说，五根患了职业病——拧螺丝帽的职业病。

　　有的工友特意给一直不明白什么是职业病的五根解释：“你看吧，煤矿工人的煤肺就是职业病。长年累月下井，煤尘在肺部积多了，把一个个肺泡都堵住了，就成了一个坏肺。你看司机，只要开车开出些年头，就要得职业病胃下垂。就连空姐也有职业病，耳膜内陷，要不她们每天上飞机前都要做闭气鼓耳膜运动—— 没用，做得再多，也要得职业病……”

　　虽然大家一再对张五根解释，但他的脑子却并未开窍。那些职业病与他不相干，如果干什么都有职业病，那人还不干几天就要换个工作？虽然还未能从理论到实践上明白什么是职业病，但自从大家说他得了职业病后，他还是慢慢地发现自己平时确实总喜欢做些拧螺丝帽式的动作，而且平时也总喜欢拧别人机器上的螺丝帽。

　　有天上班的路上，他突然看到停在路边的汽车后轮上的螺丝帽松了，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停下自行车，拾起车轮旁的钳子、扳手，三下五除二把一圈螺丝帽全拧紧了一遍。正当他得意而颇有成就感地直起腰来时，他与身边站着的修车师傅那疑惑不解的目光相对了。原来，人家刚把螺丝帽拧松，准备换车轮子呢。这以后，张五根也说起“职业病”三个字。他甚至在公园、广场见到别人做甩手、踢腿之类运动时，也笑笑说：“职业病！”谁知别人回他一句：“神经病！”

　　后来一次朋友聚会时，大家就说每人炒两个菜凑一桌。可张五根眨眨眼说：“我不会做菜。”然后他灵机一动表示，自己在厂里是干专职拧螺丝帽的，那就为大家开啤酒瓶子吧。谁知一桌丰盛的菜摆齐时，大家团团坐定，张五根早笑眯眯地把四箱啤酒搬到桌旁。大家一看都傻眼了，几十瓶啤酒的盖子全被他打开了……几乎是异口同声，一桌人都指着他说：“职业病！”

　　喝高了的张五根飘飘乎乎坐上公共汽车，用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胸前的领带，那个心里美呀！今天是大家多年不见的聚会，他老婆把他打扮得西装革履简直一个阔老板！早就戒了烟的张五根因为今天会客才在衣兜里装了盒烟。此时，他拿出一支烟，很想凑到鼻孔前闻一闻。可在他夹香烟的手刚举起来时，身边站的一位漂亮姑娘已利索地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递到他的烟前。张五根虽然喝高了，但他的大脑是清醒的，在他的诧异目光从跳动的火苗盯向姑娘的脸时，竟脱口而出：“职业病！”那姑娘的脸“刷”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