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老师是我大学时代的第一位英语老师。
她梳着齐耳短发,穿着合身的泡泡纱短袖衬衫,大大的眼睛,象牙色的皮肤,一眼就攫住了我们的心。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被她吸引,都愿意围在她身旁,多看她几眼,多听她几句。
她是归国华侨,举手投足总有些与他人不同。
第一次上语音课,她走到一名男生面前,弯下腰,低下头,细细观察对方的口型,并让他继续发音。那名男生被她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扑哧笑了起来,再也发不出音。她却很严肃地对大家说,口型对发音非常重要,并建议大家每人去买一个小镜子,自己对着镜子练习。
从此我们每人口袋里都揣着一个小镜子,对着口型,把不愿张大的嘴努力张大。
一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大家各自回到宿舍。因为学期刚刚开始,大家又是刚刚离开家,不免有点思家。这时出乎意料,竟然听到R老师欢快的嗓音。她像一阵风,一边把我们招呼到宿舍前的一间教室,一边埋怨我们的无精打采。
“你们还不会唱英文歌吧?来,我来教你们。”
于是,随着她使劲的拍子,我们按照黑板上的英语单词,一遍遍朗读,一遍遍歌唱,很快学会了这首歌。
We Shall Not Be Moved(我们矢志不渝),就是这首歌的歌名。这是一首工会的歌,表现了一个非洲裔美国人的精神,表达了工人们为了自己的信仰必不动摇的决心。这首歌曲是非常有力的,我至今记得大家越唱越勇的情景。音乐的感染力啊!
后来,R老师在下课后常常会到宿舍来看我们,与我们一起唱歌,或是为我们讲解课内没有弄懂的问题。女同学把自己用尼龙线编织的小饰物送给她,别在她的外衣上。有时候她会待得更久,晚上七八点钟才离去。当时我们年轻,没有多想,只是有点担心没有路灯的国权路她走起来会不会不方便。其实她的家离学校很远,在上海西区,要换好几路公交车才能到达。
这就是上世纪60年代老师的敬业。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及学生如此热爱,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但是R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就离开了。我知道那是政治指导员在作祟。因为从一开始,政治指导员就在班干部中不断打听R老师的言行,还指使我们向他汇报。当看到女同学那么喜欢她,他一定认为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因为R老师的华侨出身,又是从资本主义国家回来的。
多年以后,经历了“文革”,我已经在出版社工作。有一天,听说编写美国文学教材的几位复旦老师在大厅开会,其中有R老师,我急急前去。R老师的变化真大,“文革”中,腰伤了,走路也慢得多,年轻时的风采不复现。我双手紧紧握住老师的手,不知她是否知道当年她在我们这群学生心中的分量,是否知道那首We Shall Not Be Moved,“我们矢志不渝”,是永远回旋在我们心中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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