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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岚
大巫岚是地名,是我当年插队公社所在地。当地人皆称大巫岚公社,朗朗上口,却不知巫岚是个啥意思。多年后有人研究,说巫岚乃蒙语“红色”的意思,即颜色发红的山。我认同此说,公社大院后一片山岗,山土平时为暗红色,一旦下雨淋湿,天又突晴,阳光下即为血红。还有巫岚出自满语一说,意为“大川”。从地形上看,大巫岚是条南北二十余里长东西十来里宽的大沟,是该县少有的一片比较宽敞的地方。
  山红也好沟宽也罢,在那个年代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巫岚是通往长城以南的交通要道,是公社所在地。公路是沙土的,干燥起尘,汽车驶过跟过了坦克一般。好在那时汽车少,胶轮大车多。路两旁有公社大院、供销社、粮站、卫生院、大车店、邮局等。知青来公社必去邮局,寄信、取包裹、发电报——字越少越省钱:“寄钱来”,谁都明白;“红薯进窖”,是给家里发暗号——转天收到电报“姥病速归”,好请假。大车店有伙房、大炕,能吃能住,也登记,阶级路线分明。冬天,门帘子一掀,三人来住店,问:成分?贫农——住炕头,中农——睡中间,富农——炕梢!半夜贫农骂:坏了心肠的!解放这些年还把贫农往“火坑”里推,这儿烙饼都煳!地主、中农偷着乐。回来又住,贫农拖到最后说:地主。地主?炕上满了,要睡睡草料槽子……
  山外的运动大浪滔天,山里的日子依然平静。大巫岚有集,逢四逢九开,十里八村都来赶。天稍热,山花白,长得俊的小媳妇一定来亮相,着一身海蓝色紧衣宽裤,风中轻摆如新柳,软底白线勾帮鞋,留窄浅足印一溜儿,瓜子脸,杏核眼,盘个美人鬏在脑后。多少小伙狼似的瞅,心说这得多少彩礼钱才能娶到家!
  集上有粮市,只许卖糠不许见粮食粒儿。杏子、桃子、烟叶,可随意卖,卖柴的最多。大巫岚缺柴烧。深沟里后生一扁担挑六个大柴捆儿。价钱讲妥,近处管送。三十多岁的小寡妇两手拎东西前面走,侧裤兜露一角粉手帕,年轻后生挑柴跟着。有人笑道:这担柴,贡献了!后生进院门放好柴,妇人说:大兄弟,我进屋拿钱,你帮我拽出钥匙来。后生实在,一拽手帕,突噜全掉下……山里人却不反感那女人:她老爷们儿修路崩死了,家里还有孩子。一担柴她能烧几个月,几个月后才有后生开回眼,也不亏。宽容万岁吧!
  大巫岚在社员眼里就是大城镇。知青在村里待久了,来一趟也跟过节一般。1970年夏天,公社建广播站,抽我来。我算是全县知青第一个脱产的。我的工作是值机、广播,一点不累,每日补助五毛钱,在公社伙房吃饭。当时我好幸福,可以穿着干净衣服在大巫岚街上逛来逛去;同学们来赶集,见面都羡慕。领导话里话外说过几回——当年冬天,我就能被调到县里工作。
  可惜我运气不好。我爱看书,爱去伙房帮厨,但对广播收音扩音和总机交换台等器材没兴趣。更可恨的是,当时“苏修”的电台功率大。结果,开全公社电话会时,我值机,冒出几句“敌台”声音,惊动县上,来了公安,属重大政治事件——还不错,没抓我。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我一路狼奔狗窜逃回村,接着当社员,很长时间不敢再去大巫岚。算算,连去带回,我在大巫岚公社待过整整一个月。等我最终离开大巫岚,已是三年以后了。这期间,有好几拨选调,都没我。我知道自己是犯过错误的人,也不敢争取,只得好好劳动,好好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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