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第三年，房龙名作《人类的故事》首次出版。借由这本书，房龙希望后人吸取历史的教训，不再重蹈覆辙。仅仅四年后，即1925年，这本享誉世界的名作被译入中国。
《人类的故事》被翻译到中国后，曾在文化界引起很大的反响。历史学家曹聚仁先生晚年时曾这样回忆初读这本书时的情形。他说：“那天下午，我发痴似的，把这部史话读下去。车来了，在车上读，到了家中，把晚饭吞下去，就靠在床上读，一直读到天明。走马看花地总算读完了。这五十年中，总是看了又看，除了《儒林外史》《红楼梦》，没有其他的书这么吸引我了。”
当时曹聚仁读到的，并不是这本书的完整版。直到如今，国内众多译本都是以房龙1921年出版的版本为基础，然而，房龙在书出版后曾经补充过两篇，一篇为1926年完成的《七年之后》，系统剖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影响以及今后的历史走向。另一篇，是房龙1938年写给出版方的亲笔信，他将这篇作为《人类的故事》的结语。
如今，国内有多个本书的中文译本，但所有的版本中，都没有房龙于1938年写给出版方的完结篇。近日，由邓嘉宛翻译的新版本上市，该版本首次将《人类的故事》完结篇译入中文世界。
结语
给出版方的一封亲笔信，作为终结篇
在最近这10天的暴风雨天气里，我有足够的时间，再次思考我们已经多次探讨过的问题：是否要把这10年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归纳整理出一份五星级的额外总结，补充在本书的末尾。但是结论很遗憾——这事办不到，以下我要说明为什么我认为办不到。
照理来说，一本书的终结篇应该是一种总结，既对过去发生的事件进行完整简洁的回顾，也许还要就未来提出几点可能的预测。可过去10年里(尤其最近这5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即使只是一份粗略的记载，也需要三四册书的分量。而这每一件事都还是一团混沌，仍在不断变化，所以对于眼前的未来可能有何发展，实在无法做出哪怕一句预测，所以，何不干脆再等20年，到1958年这本书印第100版的时候再说？
不过，我还是可以提请读者重点注意某些情况，这对他们判断今日之事可能有些用处。首先，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变革(全世界其他地区也或多或少正在经历) ，而且这是人类所经历过的最深远的变革。与今天正在发生的事情比起来，过去的一些改变，都像是密西西比河的一次严重洪水，或者中国的一次轻微的地震一样，只是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事件。
这次的变革，并不是由一个人的意志导致的。革命不是列宁、希特勒或墨索里尼造成的。革命是自发的，而这几个人无力干预，就像我无力干预明天的天气一样。革命一旦开始，只要这些人比其他人更能够把握形势，他们就可以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革命思想的代表人物。但是在这样的时机到来之前，他们也很无助，跟躲避日本飞机轰炸的山东平民苦力没有两样。
我们必须把这一点牢记在心，才能避免做出各种错误的结论。
第二个问题跟第一个问题一样重要,也一样很难用几句话回答：“为什么会发生革命？”对此我已经思虑多年，却始终没找到一个完全令自己满意的答案。现在我们总是很简单地把革命解释为一种经济现象，其性质就好像传染病一样：城市里如果环境不洁，再有些人居住条件恶劣，营养不良，就会爆发伤寒或者霍乱。任何一个地区如果经济不振，问题累计到了一定程度，摆在眼前的就会是一次革命。
然而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因为，在历史上曾经有许多时期，经济形势普遍低落，但是并没有发生革命。18 世纪末俄罗斯的农奴，以及普鲁士的半农奴，比起同时代的法国农民，所谓的“大地牲口”(earth animals)，境况恐怕还更糟，但他们并没有揭竿而起，因为在同样的状态下，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产生了其他影响，防止了崩溃。
于是我们就到了这次讨论里的最难点：这样的崩溃何时会发生？我只能说，人们为了维持日常生活，必须生活在某种现实中，而当任何一个形态的社会里的文化理念无法与这种现实生活和谐共存时，革命就不可避免了。你可以在我们自己的国家观察到这种过程。教师的梦魇，就是必须为学生启蒙一套理念，而现实生活教给学生的是另一套。政治家感到无力，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虚无里侃侃而谈。他们宣扬鼓吹，但是他们的话语没有任何分量，除非现实里存在的事实与我们生活里遵循的理念可以接上话茬，或者至少有一点模糊的相似之处。目前在这过渡时期，古老的诸神已死，新神尚未出现，我们只能姑且试试一些偏方，就好比当洪水冲走了旧桥，工程师还在准备蓝图，人们只能指望一座临时搭建的便桥。
如果你思考德国、俄罗斯、日本、意大利、西班牙、土耳其，以及世界上几乎每一个地方发生的事，你会突然开始以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它们。尽管你不会因此喜欢它们，但是你会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至此，然后你会对其更有耐性，因为这些国家的独裁者也跟我们一样，是当下社会、经济、心灵灾难的受害者。
所以，此刻我们无计可施，面对一手差牌，只能尽力而为。我们是碰巧生不逢时，还是正好躬逢其盛，这完全依你的看法而定。但是那些生来具备了勇气与上天恩赐的好奇心的人，却完全有理由感到满足，因为时代给了我们机会，我们是目击者，正见证着历史舞台上最引人入胜的一幕。就我而言，我依然信仰着人类的终极命运，相信人类社会这些无休止的剧变与动乱是一个新时代的序章，在那个新时代，人类终将因信念而鼓足勇气，终将无畏地摆脱自己最可怕的敌人——任性的无知，以精神上的极度怯懦。
亨德里克·威廉·房龙
瑞典,斯德哥尔摩
1938 年 6 月 17 日
引自：
《人类的故事》，［美］亨德里克·威廉·房龙 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12月出版，邓嘉宛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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