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我们弟兄三人的牺牲品。儿时家贫,父亲在苏州拉黄包车,家母、大哥、大嫂佃种堂叔的四亩地,颇为辛劳。我和二兄春才、妹妹玲英(她颇聪明,五岁就上小学了,不幸1949年十岁时病故,给全家人留下永久的伤痛。)都上学,母亲跟姐姐说,你不能上学,帮我种田,她欣然同意。那时姐姐一头乌黑的头发,梳着粗大的辫子,插秧割稻,挑担子,风风火火。姐姐为人大气,记忆很好,她若上学,一定成绩优秀。
至今我还记得她给我唱的民谣“变吧变吧螺螺,螺螺不吃回头草,带住江南往北跑。”当时,我并不知道这首民谣的意思。到我长大,读了复旦大学历史系,研究明史,才知道这首民谣包含着丰富的历史内容。明初朱元璋攻打原籍盐城伍佑镇、盘踞苏州称吴王的张士诚,灭吴后,将大量苏州百姓遣散至苏北耕种,史称“洪武赶散”。当时按照军事编制,编伍以成行列。所以这首童谣准确地说,应当是“编罢编罢螺螺,螺螺不吃回头草,带住江南往北跑。”“螺螺”乃方言“路伍”一音之转。这是移民们怀念江南故土的真实记录。
经蒋王庄姚三妈做媒,姐姐十九岁时嫁给张家庄比她小一岁的张官保。官保家有几亩薄田,但其祖父张老爹嗜酒,每顿牛饮,背了一身债务,都是姐姐、姐夫省吃俭用,帮他还上的。姐姐生下七个儿女,都健康长大,她花费了多少心血!姐夫虽然后来有了工作,但由于学历低、资格浅、工资低,全靠姐姐种地,纺棉花挣钱养活他们。
姐姐虽然是普通妇女,但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仍然作出了积极的贡献。新四军的一位五十多岁的伤员老乔,住在我家养伤。他腿上溃烂,不能行走,姐姐和母亲、大嫂为他端茶、倒尿盆,待如亲人。1944年秋,住在庄上的新四军三师一部移师北上,老乔被担架抬走,他连连挥手,依依不舍。这时我们才得知,他是山东人,老红军战士。
姐姐手巧,她响应抗日民主政府号召,做了不少军鞋。她还响应政府号召养蚕,把蚕丝卖给政府,政府再卖到敌占区、筹集经费。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牵着我的手,到一个大村庄“西北厢”一栋楼上,卖掉蚕丝的情景。
流年逝水,不舍昼夜。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被监督劳动;妻子被迫害死,儿子才八岁。1975年春,家父去世,我回家奔丧。丧事毕,我返沪,姐姐一直把我送上大路,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哭着要我收下,我感动落泪,但坚持不收。姐姐送了我很远,才挥泪道别。
姐姐永远地走了,但她的慈颜,永远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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