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猫除了毛色之外，实在没有什么黑白分明之处。当我独处之时，我常思索当我们想到熊猫的时候，脑中浮现的究竟是怎样的形象。是活生生的熊猫，还是虚拟的形象？如果你从来没有看过熊猫，你必须完全借助经过包装的文化产品来认识它们，可能是比较真实的野生动物纪录片里的熊猫，也可能是《功夫熊猫》中虚构的主角阿宝，或是介于两者之间的角色。如果你跟我一样在动物园里看过熊猫，那么你心中的熊猫形象可能就比较接近真实。不过即使你是世界上极少数曾经在野外亲眼看过熊猫的人，你想象中熊猫的样子，也不可能一点不沾染我们全球文化中无处不在的熊猫影像。
这个影像自从阿尔芒·戴维将他的熊猫装在箱子里运回巴黎开始，便不断地蔓延。这是一个断断续续向前演进的影像，每个阶段的接续都标记着每个第一：第一个把熊猫放在正确物种位置的分类学家；第一个亲眼看到熊猫并加以射杀的探险家；第一个将熊猫带出中国的收藏家。其中的每步进展让熊猫渐渐从动物的角色转变成一种文化现象。不过若要我举出一个虚拟熊猫的形象大步跃进的年代，那会是20世纪60年代；而如果叫我聚焦在某一只熊猫身上，那就会是姬姬。
如同它之前的人工饲养熊猫一样，姬姬的身影也出现在绒毛玩具、明信片以及报纸杂志上。不过，与其他熊猫不同的是，借助划时代的电视节目《动物时间》，它的形象也深入了数百万个家庭中。姬姬与安安之间失败的恋情——极受瞩目的人工饲养熊猫的首次繁殖尝试——激发了专栏作家与漫画家塑造出一只甚至比姬姬更受欢迎的人形熊猫，一只具有政治野心、挑食，又对生儿育女没什么兴趣的熊猫。这种讽刺挖苦越来越刻薄，我相信这也可以解释在大部分英语世界中存在的一种奇特现象，也就是熊猫何以会同时受人喜爱但又常成为众人戏谑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在彼得·斯科特爵士为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制作的标志中，姬姬成了全球动物保护运动的代言人，最让熊猫偏离其真实样貌，幻化成虚拟动物的缘由，莫过于这个举动了。就像最成功的品牌一样，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熊猫变成了一个代名词，引发人们的正面联想：美丽、荒野、生物多样性、慈善、保护、快乐的未来。它也是一个优异的品牌，因为所有这些让人感觉良好的正面联想有助于募集很多善款，在世界各地进行保育计划。不过这种十足的商业性角色却使其他组织也跟着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有样学样，把熊猫印在数百种不同的产品上，从收音机到汽水，从巧克力到饼干，从甘草糖到香烟，使得到处都充斥着熊猫形象。
不过毫无疑问，其中的许多繁殖站，尤其是知名的卧龙研究中心与成都基地，对于熊猫的保护做出了许多贡献。它们提供了研究这个物种的机会，在野外环境下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成功地让人工饲养熊猫的数量增加不少，而且使之可以自我延续；它们提供了一个窗口，让大众更加了解熊猫，进而也更了解动物保护工作；而且他们也因为门票收入、商品销售以及与外国动物园的长期租借合约，而有办法筹集大量的保护基金。
但是，人工饲养的熊猫却戴着伪装的面具。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它们；有人会准备好成捆的新鲜竹子，放在它们面前供其享用，有时候一天之内要喂食好几回；研究人员利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来协助它们繁殖；在熊猫数目足够的少数几个机构里，每年会有一只以上的熊猫幼崽出生，你可以在这里看到熊猫幼崽托儿所的景象，而且如果你愿意拿出几百块钱来，甚至可以与可爱的熊猫幼崽合影。
野生熊猫完全不是这样：在仍然适合熊猫居住的栖息地里，繁密茂盛的竹林让你几乎不可能看得到一只熊猫；它们是独居性的动物，每年只有几天会因为繁殖而在一起交配；它们不需要人工授精，不用保温箱，也不喝配方奶；你绝对没办法抱着熊猫幼崽，相片就更不用说了。因此，人工饲养的熊猫就像可爱的玩具、世界
不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非常喜欢虚拟熊猫。自从我开始进行本书的研究以来，我——还有我的孩子——已经收到了许多特别的虚拟熊猫礼物，包括T恤、明信片、生日贺卡、日历、相片、海报、毛绒玩具、筷子还有摩比世界（Playmobil）模型（我们现在已经收集了“熊猫家庭组”中的三个成员）。这些东西都让我们有一种亲切感，让我们感觉我们认识而且了解熊猫。但是，事情并非这样。我们并不了解熊猫。甚至我也是一样，虽然在成千上万有关熊猫的网站、学术文章、杂志与图书中，我已经读了不少。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到处充斥着各种形象的虚拟熊猫，要一窥野生熊猫的庐山真面目实在很困难，尤其是过去二十几年来陆续出现的一些熊猫研究才开始揭露真实的野生熊猫模糊的模样。我希望这本书有一点小小的帮助，可以稍稍调整一下这种不平衡的现象，让你在看到虚拟熊猫时，不会被故弄玄虚的外表欺瞒，并且体会到难以捉摸的野生熊猫的神奇之处。因为，除非我们承认它们之间具有重大差异，否则很可能我们所做的保护工作会沦为保护虚拟熊猫，而非真正的大熊猫。
野生熊猫之所以重要，其原因有很多。首先，真实的野生熊猫的持续存在（即使没有人可以真的看到它们）赋予所有形态的虚拟熊猫一种奇特的正当性。为了说明我的意思，请想象一下一个没有熊猫的世界：可爱的毛绒玩具不再让人想抱在怀里；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标志不再是启迪人心的图样，而是标示着一种失落；在野化外归的希望已经完全幻灭时，人工饲养熊猫突然失去了意义，只能逗我们开心而已。野生熊猫本身具有的纯粹而简单的美，以及不可否认的神秘性。
野生熊猫的持续存在以及研究它们的机会让这个世界更加有趣。大熊猫栖息地同时也是地球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因此保护这些栖息地同时也保护了熊猫之外的许多其他物种。但是野生大熊猫的保护工作，绝对不只是保护这些迷人的动物，或者同时也受益的其他数千个濒危物种而已。野生熊猫的保护已经变成对我们人类的一种试炼。
节选自《来自中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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