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笔到墨

有关笔的典故中，较新又著名的是：1991年圣诞节，前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签署那份解散苏联的正式文件时，他手拿苏联制的圆珠笔竟写不出字，只好向CNN的摄影师借笔。这一支以戈氏签名的线条划分了时代的笔，是水笔还是圆珠笔，无从考证。摄影师不靠摇笔杆吃饭，满世界跑，带墨水瓶多不方便，从实用着眼，应是自来水笔。不管是圆珠笔还是自来水笔，都够格进入国际最高级拍卖场，是可以肯定的。

　　近来翻自家早年的日记和习作簿，发现从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横跨两个国度，从青年到中年，笔迹显示的都是圆珠笔。前二十年所用的尽是便宜货，能出水就行。后十年爱上“高士”（Cross），写稿非他莫属，一年换笔芯不下一打。近二十年用上电脑，什么笔都弃置了。直到2017年初才晓得，太原钢铁集团刚刚成功研发并量产“笔尖钢”，中国由此开始自主生产圆珠笔的笔尖珠芯。而此前，年产400亿根圆珠笔的中国，笔头和墨水都是从瑞士、德国和日本等国进口的。

　　我的圆珠笔时代，日记本内有若干页留下的线条，毫无章法，是儿子和女儿学步以前的“作品”。那时在乡村，妻子有时太忙，要我抱抱孩子。而我正在写绝对和治国平天下风马牛不相及的狗屁文字，不舍得中断，就把孩子放在膝盖上或干脆让他坐在案头。孩子哭闹，我把圆珠笔送出作玩具。于是乎，他们先后在我的本子画下不知所云的线和点，我哪里敢干预？不撒泡尿在我的“仿艾青体”新诗上，就是天大功德了。好几次，我为孩子的杰作加注：这一块，是“滚滚长江东逝水”；那一处是“岱宗夫如何”；躲在天头一角的，名为“草色入帘青”。

　　更让我吃惊的是，事隔三四十年，笔迹竟无不清晰，读来毫无障碍。看来，再过半个多世纪，这些毫无保存价值的文字，也不会漫漶难辨。这是可以理解的，这些簿子都放在书架上，没经水火之灾。而异国，连白首穷经的蠹鱼也没有。如保管得宜，百年后依然完好。想及此，有点“预悸”——往下几代依然看到我昭彰的“狗屁”文字。不过，我不急于当焚书的秦始皇，由它去吧！

　　往下想，有点悲观。圆珠笔的笔迹使我怀疑一个雄辩的论断：“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了血写的事实。”从非技术层面看，这一口号无论于记录，于励志，都应予以肯定和坚持。抛弃它，无异于纵容说谎，向骗子示弱。但是，从技术层面着眼，“血”写的未必胜于“墨”写的；血迹是有机物，年深日久的化学变化使它模糊，褪色。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西晋陆机的《平复帖》，书写年代距今1700年，以秃笔写于麻纸，我们依然能读。至于“血”写的，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