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子跟我很合得来,她粗壮,力气大。我是叫花子,别人欺负我,她就打抱不平维护我。她是我童年的一位知心朋友,她的妈妈我喊李婶婶。
1959年,二娃子十四岁,姐姐十八岁,一家人过着极其艰难的日子。李婶婶托邻居史大娘帮忙,想用大女儿去山里换些粮米,好救一家人的命。史大娘的娘家是中江县大涌泉人,是个山区,那阵山里人住户稀疏,没吃大锅饭,种点东西可以自产自销,日子好混,平原的大姑娘往山里跑的很多。
史大娘答应了李婶婶,不过史大娘说:“我看上的是二娃子,她干活是一把好手,如果说你大女儿的话,弱不禁风的,那就不好说了。”李婶婶说:“只要全家人能把命保住,嫁哪个都行,二娃子就二娃子吧。总比一家人都饿死好。”
一个星期后,史大娘就领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矬胖子男人,用驴车拉着两麻袋红薯,二十斤玉米,十斤黄豆。二娃子傻傻地看着矮个男人,看来年纪不小,还没她高。她就说:“我们正愁没吃的,你就雪中送蛋,你是我们家的亲戚吗?”那人笑着点点头。二娃子说话是大舌头,在场的人都笑了。
姐姐丝娘子早就听说爸妈要把自己嫁到山里去,又看到是这么一个形象的人,就哭着对爸妈说:“我宁愿饿死也不进山。”二娃子傻乎乎地说:“姐姐你不去我去,只要有吃的饿不死就行。”他爸妈把红薯、玉米、黄豆抬进了屋。
这个饥荒年头,保命要紧。二娃子有了红薯吃,也不忘记我,当天晚上她就偷了五块大红薯还有几把生黄豆悄悄送给了我。她说:“小蓉我要走了,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不了你了。”说着我俩都哭了,我安慰她说:“你放心去吧,我长大了去山里找你。”她说:“我是为了我姐,也为全家人活命,逃过这一劫我就马上回来。”
那矬男人在史大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天不亮就带上二娃子赶着驴车走了。二娃子送我的那五块大红薯,我三天吃一块,再加上些棉花草和那几把黄豆,让我度过了半月的饥荒,总算没饿死。二娃子走了,我仍遭人欺负,二娃子却总在我的梦里安慰和保护我。
一晃过去了二十年,1979年春天,听说二娃子回来了,我从义河急忙赶了回去。我们彼此都不认得了,她瘦多了,非常憔悴,好像那身躯也缩小了许多。她苦笑着说:“山里生活真苦,我又连生五个男娃儿,嘴多粮少,日子难呐。那阵我要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会去山里。一天三顿都是红薯和棒子面稀粥,过年才吃一回干饭,男人上山砍柴摔断了腿,里外就靠我一个人。”
我心里也很难受,当时我身上只有10元钱,我给她八元,还有二斤粮票,她不收。她妈讽刺地说:“人家如今是工人太太了,有的是钱和粮票,她拿给你就收着嘛。再说,她小时候要饭时,你没少帮她打架。”二娃子就收下了。
从那次和二娃子见了一面,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后来听别人说,她男人死了,五个儿子都不孝,她晚年很凄楚,眼睛都哭瞎了。得知这个情况,我心如刀绞,暗暗落泪,但实在无力帮她。
二娃子是个好人,但她终究没法逃脱悲惨的命运,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坠入了人生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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