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梅先住桥洞,后来在红桥旁边搭了一间茅草屋,把河滩上的荒地开出来种花生。以卖煮花生为生,人们虽听说她克人,依然对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姑娘很同情,来来去去过桥的男女老少,都多少买她点煮花生,以示抚慰和帮助。
可也有人添油加醋制造流言蜚语污蔑她,说她是阴阳人,白天是女人,晚上是男人,要对她提防。
我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二年出生的,待我长到十来岁,她已经快六十岁了。我听了传言也很好奇,我当时要饭吃,也偶尔去看过她。过了红桥后,我就站在那女人面前傻傻地看着她,她问我:“你站在这里看我干啥呀?”我不加思考地说:“大人都说你是阴阳人。”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可能还没有人这样直率地问过她。她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是个娃儿家,我不计较。”
灶里的火烧得很旺,锅里冒出煮花生的香味,她把锅盖拉开,满满一大锅花生已经煮好了。她用笊篱把花生从锅里捞到一个大筛子里,又煮第二锅。我站在她旁边闻到香味,口水流了出来。我急忙用衣袖擦嘴角,她笑着说:“想吃煮花生了吧?坐在那里等等,花生凉了,我给你吃。”
她非常和蔼,长得圆盘脸,就是手掌上有厚厚的老茧,脸上也满是黑灰。我看她忙不过来,就帮她烧火,她笑着说:“这娃子还蛮机灵的。”
她边把筛子里煮好的花生晾好,问我:“你咋不去赶场玩?”我说:“我是要饭的,哪有时间赶场。”她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笑容尽收。她拿只小竹凳叫我坐在大筛子边,说:“娃,吃吧!看你面黄肌瘦的。”我感动得流了泪。她说:“你真是个娃儿家,不要大人说啥你就听啥,他们的话有些是不对的,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
我吃得很慢,不好意思多吃,茅草屋里摆设十分简陋,知道她日子过得也很艰难。临走她又捧了一大捧花生,装在我口袋里:“快回去吧,省得家里人着急。”她哪知道,我还有什么家里人。
以后我小小的心灵里就有了一种沉重,常常惦念她,但再也没去过。她生活不易,我又没钱买她的花生。
后来我颠沛流离来到了北方。有一年我回老家,想再去看看红桥,更想看看李玉梅还在不在。
我走过红桥,驻足她的茅草屋边,可是没见到她,那茅草屋也快倒塌了。有人告诉我,李玉梅是五保户,大队让她住到养猪场里,和饲养员一起生活,生产队供她吃穿。更听说,她在写小说,她是上过一段学的,平时又爱看书,在小茅屋里写下了一大摞日记。一个下放女知青读了她在养猪场写的小说,感动得哭了。
又过了三年,听说她去世了。这是个我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一个坚强善良的好人,被封建迷信害了一生。她的遗产就是那一大摞日记,小说也不知写完了没有,而她暮年写作这件事给予我很大激励和鼓舞,也是让我能一直坚持写作的原因。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