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里的桃树、梨树、苹果树、山楂树、柿子树都落光了叶子。近些年柿子几乎没人吃了，很多柿子掉落在地上，一片狼藉，有的还赖在枝头，已经风干。山坡上的槐树、柳树、杨树，也光秃秃的了，只有栗子树还举着枯死却并不脱落的一树叶子，栗树跟东北的柞树是同一树种，它们这些褐色的枯叶将在枝头上度过整个冬天，冷风刮过一片飒飒作响，更为北方山野增添了一分荒凉。我每天都在山上的小路走着，四下无人声，只有脚下的枯草被踩断发出哔剥的响声，我不理会，我知道它们都已经没有了生命。夏天这些茅草何其茂盛啊，比我还要高出许多，我走进山里遇见到它们时，气势汹汹，让人望而生畏。茅草分红茅草和白茅草，这些红茅草，它们秋天时秀出白色的缨穗闪闪发亮，上层一片雪白，下层一片火红，层次分明，很多摄影作品都以它们为题材。白茅草长不高，但是它们的根有甜汁，我一见它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我曾经靠吃它们的根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天。那个冬天，好冷啊。
冬天的山林是凄凉的。凄凉是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它能使我陶醉，万事皆休，心里从来没有的平静，直达生命的最深处。这一棵棵树，这一株株草，都在默默地忍受着寒冷。在它们中间走过，你不能不感受到它们的无奈和坚忍。但是，它们的生命并没有消失，它们还有春天，还会复苏。而我……我只能想，我的后代就是我生命的延续。但一个人把自己的一切完全投入到自己的后代身上又何其难。你毕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对自己的行将消失难以无动于衷。走过一堵土崖，金色的夕阳正照着，光线如雾如粉尘，笼罩了我。我心中一阵发颤，回到了过去时光，冬天的太阳是这般的慈祥，年轻的我徘徊在这黄蒙蒙的光线里……大片的色彩和光影像气味、音乐一样，比语言更能使人回到曾经的时光。我迷恋这感觉，久留不动。生命其实就是感受。
山地是不太适合种小麦的，只有小块儿的麦田。除了松树，这是北方冬天少有的绿色。连日气温持续下降，这些麦苗已经发黑。在东北是不种冬小麦的，会冻死，只有在春天才开始下种。据说小麦和竹子同一科目，难以相信。竹子在北方会冻死，为了活下去，它们想了这个办法，结种子以度过寒冬，来年气温合适再生长。没想到它们的这个办法，让人类产生了巨大的遐想。有人想学习竹子，把自己冷冻起来，多少年之后再复活，这办法行吗？多年之后他的儿子孙子都老了他还是个年轻人，什么感觉？那个复活的生命还是他吗？会不会像受损的硬盘那样把信息都丢了？
山下是一个中型水库，我这些天老惦记着它什么时候封冻。前些天去看，水边结了一层亮晶晶的冰，但风吹着波浪拼命向它们进攻，使这些白亮的边沿始终无法向前延伸。只有两个钓鱼人还坚持在那里，一个向水里扔石头，企图砸破冰层把鱼钩抛过去。我打招呼，不咬钩吧？他说，可不，一条也没钓着。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还能在水边坐得住，爱好的力量不可思议。那边水湾处有一群黑色的水鸟儿，大约有几百只吧，我看不清是野鸭还是水雉，水雉好像没有这么大，但形态又不像野鸭。我慢慢靠近，唯恐惊起来它们，它们好像也无动于衷，随着波浪起伏。但随着我的靠近，它们也渐渐地离岸远了，让我始终也不能看清它们。表面上看好似毫不在意我的靠近，但底下在划着水。好狡猾。我即使此刻能侵害它们也不会下手，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它们吃什么？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如此严寒的气温下，我怜悯所有的生命。今天又下到水边一看，哈，完全封死了，像一块明晃晃的大镜子。其实今天并不比昨天冷，只是夜里风小了。趁着风小，冰抓住时机赶紧动作，一个大水库给严严实实地封冻了。估计今年很难再化开。
那些水雉或是野鸭哪里去了？它们怎么活下去？能度过这个冬天吗？
我将蜷缩在这小土屋里度过这个冬天。守着一片荒凉的山林和一片冻结了的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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