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羊舌遗玉及其年代
2006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在曲沃县羊舌发掘了一座春秋早期的晋侯大墓，出土了一件玉神人头像（编号M1∶88），发掘者称为“玉神人面像”或“神人兽面牌饰”。（图一）经过观察，笔者认为它是考古出土的明确属于组合式的玉器。这件玉器的上下两层之间明显可见两个短柱状连接物，使上层高冠和下层神人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更加形象的头戴高冠神人头像。由此可以确定，羊舌这件玉器是上下两层都装饰神灵形象的典型组合式玉器，与以往发现的首部装饰神灵形象、柄部多无纹饰的比较简单的组合式玉器不同。
图一：羊舌M188玉神人头像
笔者通过对有关出土和传世玉器的比较分析，认为这件玉器很可能是二里头文化时期的遗玉。
二
组合式玉器的种类和形式
笔者对龙山—二里头时期的相关出土玉器和传世玉器做了反复对比分析，发现了更多种类的组合式玉器，初步可分为三大类：一类以神人头像为主，一类以展翼立鹰为主，另一类是嵌于圆柱上的组合。
（一）以神人头像为主的组合式玉器
此类组合最典型的标本莫过于上述羊舌M1∶88这件玉器，可概括为神人头像 高冠的形式。除了神人头像 高（羽）冠组合形式，还有一种神人头像 虎头（兽面）的组合形式。
（二）以展翼立鹰为主的组合式玉器
根据目前所见资料，此类组合式玉器大致可分为三种形式。
一是展翼立鹰 虎头（兽面）组合。典型标本如山东济阳县刘台子西周大墓M6∶109。（图二）
二是展翼立鹰 胸前兽头组合。典型标本如山东滕州前掌大商周之际墓BM3∶60。
第三种是展翼立鹰 神人头像等组成的结构复杂的多层组合形式。其典型标本如天津博物馆所藏的一件精美传世品“鹰攫人首玉佩”。
图二：展翼立鹰 虎头（兽面）组合式玉器举例
（三）嵌于圆柱上的组合式玉器（图三）
此类组合式玉器与前两类最大的不同在于玉器的正面为瓦棱状，背面则是弧形，显然应是以多件组合在一起，嵌在圆柱体上。这种玉器发现不多，其典型者如石家河城址肖家屋脊W6∶32，以及现存大英博物馆的一件传世品。
图三：嵌于圆柱上的组合式玉器举例（3、4为对比标本）
三
组合式玉器的起源和寓意
中国先秦玉器最发达兴盛的是史前的良渚文化，不仅出土玉器种类和数量多，而且纹饰和结构也最为复杂，装饰的神灵形象生动细致，年代又早于龙山时期，因此是我们探索组合式玉器起源的首选材料。
余杭反山墓地M12出土的“琮王”上雕刻的神灵形象最细致逼真，学界已早有研究，多称为“神人兽面纹”，一般认为可分为两或三层，近年有学者通过更深入的研究发现，这个神像实际就是组合而成的，并能“拆解”各部位，再次组合出现于各种玉器上，形式或繁或简。杜金鹏先生较早注意到这种简化人面，认为与山东莒县陵阳河等地大汶口文化大墓出土的一种陶文属于同类。
1989年，在临朐西朱封M202大墓出土了玉冠饰和长笄组合，这是目前所知龙山文化考古发现最精美的玉器。把这几件玉器相比较就会发现，其刻饰的神灵形象基本雷同，分为上下组合或左右组合，并且多头戴高羽冠，冠顶都是介字形造型，以眼为中心构成的面部都约呈倒梯形或扇形。这就与上述良渚文化和大汶口文化的类似神像发生了联系，可合理推测应是良渚、大汶口神像的继续发展，只不过表现神像的线条更加简洁流畅，遒劲有力，但神像的神人和羽冠两大基本构图要素并无本质变化。
以上梳理可以为神人头像组合式玉器的起源找到依据，尽管存在某些缺环和有待明晰之处，但从良渚到大汶口再到龙山的前后继承发展的链条还是比较明确的，各种以神人头像为主的组合式玉器应该就是沿着这一链条不断演变发展，期间的变化显而易见，但是对基本因素的继承同样明晰。至于以展翼立鹰为主的组合式玉器，对其源头的分析也可如是观。嵌于柱体上的组合式玉器的源头目前看很可能也在良渚时期。
关于这几类组合式玉器的寓意，笔者尝试从三个方面去理解：
首先，这些组合式玉器明确显示了当时几件实物玉器可以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件更大、更复杂的玉器。
其次，无论是单件组合式玉器，还是由几件实物玉器组合成的更复杂玉器，都同样是采用象形和转喻手法，对有关实物如羽冠、兽头、彩绘人面等的摹画和仿制。
第三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寓意，各种组合式玉器及复杂的神物组合体的主要功能是祭祀神灵，藉以祛灾祈福，增强社会成员的凝聚力，进而发展成象征神灵的艺术符号，而制作和拥有这些神物的主要目的是获取通神法力，进而获取合法的统治权力，维护现实社会的统治秩序，这些神物又发展成象征权力的艺术符号。
四
余论
综上所述，本文以羊舌晋侯墓出土的一件组合式玉器入手，分析讨论了早期中国存在的几种组合式玉器。基于考古出土资料、兼及传世品玉器，将有关的组合式玉器分为三大类共计六种，其中以神人头像为主的一类组合有神人头像 高（羽）冠、神人头像 虎头（兽面）两种形式，以展翼立鹰为主的一类组合有展翼立鹰 虎头（兽面）、展翼立鹰 胸前兽头、展翼立鹰 神人头像等多层组合三种形式，以及嵌于圆柱上的一类组合式玉器。这些玉器绝大多数为上下两层的组合，而且上下层都刻饰神灵形象，与那些下层（或柄部） 不装饰神灵形象的比较简单的组合式玉器不同。
以目前资料看，这三类组合式玉器应起源于良渚文化，后经大汶口文化晚期的过渡，在龙山—二里头时期的山东和中原地区繁荣开来，并深刻影响了江汉等地区，有些组合形式又为商代所继承和发展，基本覆盖了早期中国的历史发展进程。这些组合式玉器的寓意，则基本是以象形和转喻的思维模式与艺术手法，沿着实物——组合玉器——单件玉器的象形和转喻逻辑，围绕鸟（鹰）崇拜制作出各种大小不同的神物作品，拥有这些神物作品就意味着拥有了通神法力，亦即拥有了统治社会的合法权力。这实际上就反映了早期中国社会不断走向复杂化的进程，原来并无多少特权的“大人”或酋长就是这样以神的名义聚拢物质财富和攫取政治权力，王室贵族阶层就此产生，而这些装饰神灵形象的玉器就成了象征权力的符号；更反映了早期中国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不断熔炼的进程，正是伴随着鸟（鹰）崇拜为中心的始祖神、祖先神的不断系统化和地域上的扩大化，早期中国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才得以不断凝聚和融汇，政治文化上的“早期中国”才逐渐形成。在这一进程中，尤其是良渚、大汶口晚期和龙山——二里头时期，装饰各种神灵形象的组合式玉器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维护社会秩序和凝聚文化精神的礼器，直到商周时期随着青铜礼器的发展和臻于完善，装饰神灵形象的玉礼器才逐渐退居次要地位。
文章来源
作者：王青，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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