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得不把它关在体内,关进我的血液里,我的胸腔,我的腹腔,我的骨骼里。我的身体,尽管瘦弱,但将是它的牢笼。我允许它在我的体内流窜。尽管在很多时候,我为此痛苦,烦躁,咆哮,不甘,咬牙切齿,但我知道,它至少还是一只可以被管束的兽。
我也必须给它肉,骨头,或者青草。我并不知道它是食肉,还是食草,抑或是嗜血或骨头。在我享用的食物里,有一部分便是为了养活而又驯服这只不可捉摸的兽。为此,我一日三餐需要粮食和蔬菜,需要蛋白质,需要一定的脂肪。也许它需要的还不止这些,比如还有花海,蓝天,白云,漂亮的女人,三两本小说,五六首诗歌。那我又不得不为此去登一座青山,去踏一片田野,去寻访一座古寺,去跪拜一尊菩萨,去看一些无聊而又寂寞的书籍,或者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和垂涎三尺。
而更多时候,我要做的是,向一块土地弯腰,挥洒汗水,让我的皮肤黝黑,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让双脚上沾满泥土,让双手变得粗糙,使得肩膀磨出厚厚的茧子。
此时,我坐在一间几乎密闭的办公室里,我吞下一杯凉水,要将这只兽压下去。我翻出一首多年前写的诗。诗歌的题目是:春天它极易让人犯罪。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春天极容易让人犯罪/包括让我迷幻,精神分裂和亢奋//有时,为桃红柳绿倾倒/为炊烟袅袅神颠//有时,迷恋一阵海上的风//这一切,都如我疯狂地爱上一个女人/并为之销魂。”
若不是诗歌标题下方标注着我的名字,我根本想不起我会写出这样的东西。这或许是体内那只兽在躁动不安时写下的吧?是的,它可能是一粒种子,蜷缩,蛰伏,文静,惹人怜爱。而它更可能是一列欲冲破牢笼呼啸而来的地铁;或是厚厚的地壳之下那炙热奔腾的红色岩浆——它随时都在寻找喷发的突破口。
我不知道,我某些时候莫名的忧伤,突然的暴怒,瞬间的失语,短暂的迷茫,还有徘徊,忧郁,执着,亢奋,是不是这只兽的作用。我也不知道,我某天的高烧,头晕,说胡话,浑身战栗,晚间的噩梦,或者一场酩酊大醉,是不是这只兽的挑逗。
我经历过太多的失落和失败;我遭受过太多的屈辱与白眼;我患过一场险些致命的疾病。假如是这兽在作怪,我该怎样让它安静?
有时候,我常常自行得意。但更多时候,我更为自己可耻。我觉得我是一个矛盾集合体。矛与盾对立的双方,在我体内拉锯作战,势不两立,永不和解。我狂热的热爱生活,从内心里向往与人沟通,与人分享,但我却常常将自己封闭起来——在某些时候,我是多么不合时宜。
我还是有些害怕这只兽。我担心我并不能轻松驾驭它,让它像一头羊那般温顺。我是它的主人,但更多时候我又是它的奴仆。或许,它终究有一天会像我一样衰老,身心俱惫,然后萎缩,弯腰,耳聋眼花,皮肤皱褶,愚不可及,然后再倒下,化作一缕青烟与一抔黄土。我知道,它终究会这样,甚至会比我早些倒下——我的肉身,将是它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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