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中的诗境
聂昌硕音乐随笔（1）
［前言］人类知识演化的总体特征是分化，原本的门类被分化成几个到十几个专业，专业深入探究是个无底洞，造成一些专门家除专长外其他都是盲区，没有其他知识支撑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专长中有所创造。就此现代知识分子（包括艺术家）必须一专多能，才可适应信息时代。近两年连续看到有学者、作家提出一切艺术的形式美都依仗节律，这使我很惊讶。我早早提出节律美的概念，从音乐与美术的比较学入手，解析视听审美的，没想到竟然扩展到文学。
打通视听艺术壁垒，除了阐述理论之外，欣赏音乐时眼前呈现图像，欣赏绘画时感受节律，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它对提高视听审美大有好处。
我在听西欧古典音乐时出现过诗境图像，不是每首乐曲都会出现，多数是“意外”，一旦出现，对音乐的欣赏与解析就会进入新的领域。这种体验最早出现在90年代，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我从《蓝色狂想曲》谈起。（1） 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我很早就听过，相当熟悉。起初听只是感到爵士乐进入交响音乐，很新奇。90年代我去苏州出差，之后对这首乐曲的感受就大不同了。那次公差结束，夜班车返京。晚饭后无事，在幽静的巷中体味江南风情，巷子出口是灯火通明的“闹市”，“闹市”中有新兴的“迪厅”，门口热闹非凡，音响吓人，厅内色灯闪烁，“群魔乱舞”，年轻人在狂欢！我转身离开，步入又一条溪边小巷。巷中有从迪厅中出来的年轻人，稀稀拉拉，说着笑着。忽然小溪台阶下有个女孩在哭泣，我怔了一下，立即浮想联翩：强光下人群在喧嚣，昏幽中孤女在哀伤，厅内厅外“两重天”，对比太强烈了。……格式温的蓝色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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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列车卧铺上，车轮与钢轨的撞击声使我久久没能入睡，想到了《蓝色狂想曲》。格什温的这首狂想曲是在列车中产生灵感的，他说：“我在火车的铿锵噪音深处听到了音乐。就在车厢中，我忽然从头至尾构筑出音乐主题，……”之后，仅一星期，他就完成了全曲的钢琴谱。……回到北京已经是清晨，进家门，我先找出CD，一边吃早餐，一边听狂想曲。这回再听此曲迥然不同了，呈现出与昨晚类似的景象，场景却转至美国：商业街上酒吧间灯火通明，吧厅中正在演奏《蓝色狂想曲》，酒吧旁有一条昏暗的小巷，一个流浪汉孤独地站在巷口聆听。……狂想曲由黑管低吟开始，音很弱，象哭泣，拖着长音，似乎从地下生发出的性灵，它颤悠悠地呼唤。之后，钢琴、小号独奏与之呼应，它们汇聚成狂想曲的孤寂主题。它时而增强，汇入上层强大的交响中，时而又被抛出、落单，回归孤寂。这种进出落差与反复，贯穿整部作品。狂想曲的第二主题：宏伟，震撼，始终悬在上层，呈现潮夕般的涌动，一波接一波，吞噬一切。两个主题有点相似，甚至会产生第二主题很像孤寂主题的变奏。那声浪轰击、配器璀璨的第二主题，显示出胜利者在狂欢；那琴键轻敲、管乐低吟的孤寂主题，是失意者在昏暗中哀呜。这种有图像的聆听太耐人寻味了，小巷口孤独的流浪汉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音乐只能表达音量的大小、节奏的强弱、旋律的短长。自己可以转换为狂潮与细流的各种对比，还可以引伸出敞亮与幽暗，繁华与孤寂之间的交集。最终俯瞰社会，面对世态炎凉，个人的无奈与无助，又不得不参与应对的现实。这种体验与感悟是从来没有过的，它使我的审美升级：思维升腾至空中，品尝大格局下全景解读艺术作品的滋味。用这种方法欣赏音乐是一种特殊的享受，融入经历，融入图像去欣赏，真是奇妙的个性化审美。它与格式温的创作本意可能风马牛不相及，但是无妨。欣赏艺术纯属个体享受，不关他人。
抽象音乐的主题具有不确定性，真正被触动了，就已经入门。贝多芬对于听众为自己作品的主题争论从不插嘴，自己命名的曲目被乐迷、乐商篡改也不纠正。他“深明大义”，知道抽象艺术是可以也必然是多解的，他尊重所有人的感悟，不想用自己创作本意去干扰听众的感受与联想。任凭听众想像姿肆，乐观其成。审美自由啦！人类是创造符号运用符号的动物，说不识字的人是文盲，那么不懂艺术的人是艺盲。文字符号使人掌握知识，传递思想。欣赏艺术在陶冶情操中疾恶如仇，明辨美丑，学会做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摆脱艺盲，才能成为完整的人。
下一集（2）是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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