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色调

《声光交响》11聂昌硕著

康定斯基对抽象艺术有许多论述，他认为：艺术重要的是精神，画作中有内在的音响。你可以“听”色彩和“看”声音，他是第一个强调声光艺术通感的人。他对色彩有著名的论述，不是说这些论述多么权威，而是独无仅有。他说：色彩是琴键，眼睛是键锤，精神是琴声；画家用色是通过琴键使人精神震颤；色彩的冷暖与明暗两大对比关系，会使人的心理产生离合效应，既抗衡又吸引的互补反应，形象地阐述了音乐色调的原理。

 

为什么称音乐色调？音乐色调区别于写生色调，它不受生活形象的约束，想红就红，想绿就绿，“听命”于心灵，直接反映作者的情感。

 

我介绍俩位画家秦龙与胡永凱来诠释“音乐”色调的构成方式。他俩对西欧、俄罗斯画家、画史相当熟悉，又都是西欧古典乐迷，唱片堆积如山，博闻强记，耳朵久经节律而“成仙”。能够将心理节律转换成斑斓的色调，这种转换并非自觉，恰恰在无意识中进行才真诚，不做作。

 

秦龙是位有思想，浪漫色彩很浓的画家，他笔下的人物经常没有具象约束，形象、服饰、环境都随心所欲，散诞肆意中有时又有深邃的寓意。

 

他的油画色彩可以做为色彩构成的范本，清晰地演示出各种补色对比的逻辑结构。他的作品色彩靓丽，靓得耀眼，丽得迷人，奥秘不在艳，而在灰。画面使用大色块对比，每个色块中又变化丰富。用软件Photoshop将他画中的色彩一个个提出来，就会发现，那么鲜亮的色彩竟然没有一个是纯色，都含有程度不同的灰。看这些提取出来排列成大小一样的色谱时，美感几乎丧失殆尽！与画中的感觉迥异。为什么呢？原因是颜色没有了主次次序，缺少大小、多少、冷暖、深浅的交替交错搭配！

这是一幅蓝橙补色对比的色调，橙色含蓝即变赭，多数蓝橙补色系是蓝赭对比。中国人为什么爱着蓝装，因为黄种人的棕黄肤色在蓝色衬托下最明亮。

这个色调成功展现了一冷一暖蓝橙补色系：橙色变浅呈土黄，蓝色变浅为青色（椅子）；橙色变暖变深呈深赭，蓝色变暖呈钴蓝，每块颜色又有深浅冷暖变化。此外还有一对红绿补色与紫黄补色辅助，只是紫黄含灰度很高。当你注视男子的黑衣时，在黄背心的影响下黑衣有深紫红的倾向。

这幅作品櫈子悬空，造型莫名其妙，而构成错落有致，形式感很强；其中三对补色俱全，而每对补色的面积，含灰量等级分明，蓝橙为主，红绿次之，紫黄点缀。作品似乎还有具象，实质形色构成完全依节律而定，如同交响乐队现代配器合成的“音块”，整体音响混成，交相辉映。

补色对比色调是对立的统一，它需有一个色为主，但主色会有竞争者，有几个颜色与主色抗衡，“抢镜头”。正是出现了竞争者，才会形成强烈地对比关系！如若主次不分，画面会混乱。它们需要排“座次”来稳定“局面”。

秦龙作品《钟馗》局部，红是主色，色艳，“块头大”，控制着色调，黑与浅灰色次之，绿色较小，棕红、土绿、土黄只是点缀，并且这几块绿不是与黑就是与灰相邻，控制其不“跳出”色调。尽管对比强烈，视觉次序井然！

《如花-春日》

秦龙在《如花-春日》展示了和谐的另一个手段：他用中绿、草绿，与朱红、橙红对比，它们都含黄；橙红与钴蓝这对补色中钴蓝很小，多数是与一种含绿的深蓝“抗衡”着；柠檬黄很少，多数是浅黄、土黄，紫灰中又掺入了灰绿色，由此几乎所有颜色中都含黄。（注意：黄色明度很高，明度下降就成草绿，成为暖紫灰的补色。许多画家常用紫与绿搭配，它们其实是补色关系；橙色降低明度就成棕色，深蓝色常与棕色搭配，它们也是补色关系。中国画中的花青与赭石就是蓝橙补色系的变体。这个状况在Photoshop的拾色器中有清晰的显示。因此，色调中的补色对比很少用纯色，而是含灰色！）表面上五色缤纷，实质上是草绿与各种含灰色是色调统一的核心。它是画面整体性的粘合剂，其含量多少与分布产生动态稳定。

视知觉有一个特点：相同的形与相同的色在知觉时会同时感知，红色大小散落着，在知觉时就会有大小分布的节奏感产生，其他各色都如此。凡是静心欣赏时，知觉会从绿移到紫，又从紫移到蓝，移到红……注视每种颜色都会体验到这种节奏，而每个颜色又有自身不同的大小分布，以及各色在画面中的大小分布也不同。再加上色艳度、含灰量的差异，于是色彩在视知觉中演奏出辉煌灿烂的交响！画中的 “乐感”就是这样产生的，酷爱音乐对绘画的帮助似乎说不清，其实相通的感觉自然而然会带到作品中。

 

秦龙作品《如花-春日》是一幅非常杰出的色彩作品。是全补色系对比，其中红与绿、紫与黄、蓝与橙三组补色对比俱全，色块的大小，色艳度次序为：绿1、紫2、棕3、红4、蓝5、黄6，这六个色都含灰，并且每个色系内的都有冷暖深浅变化。最有趣的主色绿在面积上略大一点，色艳度最抢眼，绿色块中还含蓄地点缀着迷人的棕紫灰，服装是深紫灰，朱红、橙红色掺杂其中相当响亮，右侧的棕色块中散落着各种含灰色，这种处理是对主色的呼应，也是色彩整体平衡的需要。

 

一个三对补色同时组成色调是非常不容易的，非天赋高手不能为。黄灰色在各色中的含量能够说清楚吗？不能。画家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完全靠感觉。感觉少点什么就添加，缺点冷色就补上。天赋高的画家能在感觉中随性挥洒达到饱和对比。饱和对比的最大特点是灿烂辉煌而无一点不适，而有些画家或是有意或是无能，他们的色调不饱和。凡不饱和对比的色调都是因为少了补色抗衡，使观者心理失衡造成的强刺激和不适感！

 

 

色调似乎只有三对互补色系，却有万千变化，关键在于各色的大小、多少，各色的含灰量组成的色系，灰与含灰色的运用与互补作用下会形成通透的空间感。所有的补色都在光频中差距200nm左右，这与音乐的合弦一般都与主题相距八度以上，两个旋律或多个旋律在不同音区行进一样。会欣赏色调的人能够较长时间去品味色与色的相邻关系和补色之间的遥相呼应。这种观察方法不仅可以赏心悦目，还能提升自己的鉴赏力。缺乏鉴赏力时只能仰望名气，不能真正理解与独立判断。一旦自己具有鉴赏力后你就会俯瞰名作，有能力赏其精彩，也能知其不足，不会陷入人云亦云的窘迫。

 

秦龙的色彩作品解析：

这幅作品红绿、蓝橙、紫黄三组对比俱全，只是各色都做了演变，既保持本组的互补饱和，又照顾到与另两组的呼应，尤其是相邻时的需要。看看三位少女的肤色便知“音乐”色调的特性。

脸上的紫灰与黄灰；橙黄、赭灰与深蓝；红与绿三组对比交织成色调。头发中的蓝灰赭灰最迷人。

秦龙没想用具体形象说明什么，只想用形色交响愉悦观众。艺术功能是慰藉心灵，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换句话说：能够慰藉心灵的艺术形式都是好的！

胡永凯作品赏析

 

胡永凱的这几幅作品，色调用强烈一词都不足以形容，它比马蒂斯更猛烈，更“野兽”，充斥着原始的冲动，它“横冲直撞”地使用（近乎）纯色，极为鲜艳，其实都含灰，将全补色系饱和度推向极至。西欧大师们有过这样的色调吗？没有！中国人胡永凱用中式重彩表达出来，创造了中国色彩文化的新高度，是中国人的骄傲！

红绿、棕蓝、紫黄，全色系超饱和对比，像个年轻人荷尔蒙暴棚之作，令人震撼！

胡永凱是个学术性画家，环境、服装、家具很考究。色彩也如此。他的色调在讲究中自由驰骋，猛一看去颜色艳丽，有浓重的中国民间风情，品红翠绿、橙黄湖蓝，用色泼辣，细品却毫无世俗气；色多不乱，色艳不怯，争奇斗艳中不失雅致、雅静、雅趣，其风格独领风骚，不易效仿，实属难能可贵啊！

 

为什么能如此？是他将西方油画含灰色融入中式重彩中。

胡永不但色彩精湛，造型造型上还独领风骚。他独特的装饰变型可辨度极高，他的人物塑造有三十年代上海月份牌的优雅与淡淡的忧郁，又赋予了胡式的现代审美。这些风俗画与前面的神话题材全然不同，风俗画画风不猛烈，也不“野兽”了，融入了许多西欧高级灰，经常巧妙地将中式民间色彩混杂在灰色中。胡永凯在中西色彩交融中成绩斐然，实在令人叫绝。

这是幅调性作品（下一节会专题讨论），主色蓝统治色调，棕黄辅之。妙在红唇的补色绿藏匿在线条的晕染中，蓝色背景中含紫色，肤色与之互补，这么一幅素雅的色调居然也是全补色系，可见胡永凯的色感天赋高超。

这是幅调性作品（下一节会专题讨论），主色蓝统治色调，棕黄辅之。妙在红唇的补色藏匿在线条的晕染中，蓝色背景中含紫色，肤色与之互补，这么一幅素雅的色调居然也是全补色系，可见胡永凯的色感天赋高超。

中国有许多优秀画家他们不比大师差，需要全力推荐，向世界介绍，因为文化最大的特征是属于全人类的。

聂昌硕 2019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