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彩与色彩和谐原理

聂昌硕著《声光交响》9

色彩美不是因为艳丽，而是源于和谐，和谐的原则是什么，在色彩学中有明确的理论解释吗？

中国的八卦图是一个天才的创造，它概括地阐示了：宇宙是一个不断运动着的对立统一体。八卦图中一半黑一半白，象征阴阳两极；用 S 线分割圆形，造成圆形的动态稳定；在白色半圆中有一个黑色圆点，在黑色半圆中有一个白色圆点，这种设计使图形生动、丰满，富有变化，又用形象说明了世界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补的对立统一体。图中的黑白面积一样大，其中黑色圆点取出可以填入白色圆点中，如榫卯一般精准，其阴阳和合之意昭然若揭。世间不是也不可能是一极一统，而是阴阳互补的。我们若将八卦图中黑白两个小圆点去掉，立即就会感觉到黑与白脱节了，两者太纯没有了联系，只剩对立。

中国民间有句俗语：红配绿，怯死人! 意思是红与绿搭配很不和谐。民间所说的红配绿，如同八卦图中去掉两个小圆点一样，它们太纯粹了，因此才“怯”。改变“怯”的有效方法就是含有对方。这个思路即雌雄互补，人是雌雄同体，反映在审美中也需要雌雄同体；人因雌雄性比不同而分男女，色彩也因含灰比例不同产生色感倾向性，色调依靠一组一组倾向性不同的互补色交替交织性比契和统一成整体的。

原理明了了，方法就十分简单了。我们在红颜色中混入一点点绿颜色，红色就开始发灰。随着混入绿颜色的量增多，红色变灰的程度加强。如果是非常纯净的品红与绿，两者含量相当呈黑色，随明度深浅变化呈现由白、浅灰、深灰至黑色的灰度全色阶。如今市面上的颜料都不纯，因此补色混合后的灰、黑色不“正”，总有一些倾向性。因此在三原色彩色印刷中会加一个黑色来弥补。

蓝橙对比，橙色含灰演变

紫黄对比，黄色含灰演变

红绿含灰，并且深浅变化

雌雄同体在颜色中表现为补色混合，比如红色中红绿配比为3/4、4/5、4/6、5/7、6/7等等形成含灰不同的红色；雌雄同体在色调中表现为色块配比，配比与颜色相合，色调中一类为主，一类为辅，互补色块大小不同、含灰度不同、深浅也不同。

色彩的含灰度、互补度是什么？原本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修拉的点彩画清晰地诠释了它。点彩画法用相对纯净色点合成混合色，色彩倾向由色点多少决定的，每个色块中都有红黄蓝各色色点，各色色弱、点小、点少，唯独红色色艳、点大、点多，就呈现红色；色感是由色艳、点多、点大决定的。点彩画成功展示出混合色中所含各色数量，显示出混合色的位差比值，点彩画即点阵图，它成为现代彩色印刷、视频彩图的成像基础。

点彩派告诉画家世上没有纯净色，纯净色是现代化工产品，所有颜色都是混合色，混合色才是真实存在。色彩不和谐，是补色配比不恰当造成的，色块美与色调美都是各色比值最佳互补的成果。说得具体一些，每个色都含灰，是含灰量不同使色艳度产生差异，差异产生位差比值，位差比值互补契合达成阴阳和合，交融一体，可以使作品成为世上最和谐、最响亮的画作。

真正通达艺用色彩学还需学习色立体。色立体是孟塞尔在1898年首创的，之后还有奥斯特瓦德色立体、日本研究所的色立体，应用的最广泛的是蒙塞尔色立体。在“色立体”中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由艳至灰、由白至黑，呈现色彩立体的全色系。色立体向人们清晰地阐明色彩主体是含灰色，纯色仅七种，而含灰色数百上千种，黑、白、灰是各色均等混合后的明度变化，由此成为缤纷色彩世界中的“和事佬”；黑、白、灰中含有各色的成分、有着各方的“利益”，可以缓解冲突，和谐共处。

按照这个原理一种颜色中混入补色，开始产生了和谐因素。混入量增多，和谐性增强。如果各色都混入补色，和谐性会更强。

色调和谐具体解决方案有三个：

①对比色的一方或双方混入补色；

②在对比色的双方混入同一个颜色；

③在对比色之间用黑色、灰色、白色分割它们。

第一种方式一般在补色之间使用。用混入对方的方式来组织和谐的色调。从组织艳丽强烈对比开始，到双方都含灰，只有冷暖弱对比的灰色调为止，宽容度很大。

蓝橙为互补色，在橙色中混入蓝色变灰演示。

对立双方都含灰（对方）

第二种方式：除了混入对方之外，还可以同时混入一个间色，红绿之间有朱红、橙黄、明黄、草绿等。比如混入明黄，红颜色混入明黄后呈桔红色，绿色混入明黄后呈草绿色。含灰的桔红与草绿更和谐，两者进一步含灰含黄，其间宽容度很大，最终可以演变成为同类色组合。

红绿补色同时含灰含黄

同类色组合一个主色的冷暖变化，是补色组合反向进行，比如赭石加一点桔红、中黄、草绿，发展成色系。这类搭配在绘画中、在服饰中已经有过非常成功的事例，只是没有人说明原因。

第三种方式用黑白灰色分割艳色而成。黑白灰有一点像联合国的维和部队，建立一个缓冲地带，将冲突双方隔离开来，以保持该地区的和平。黑、白、灰是各色的综合，其中包含着各色的“利益”。

蒙得里安三色构成

这种方式的典型范例是蒙得里安的“红、黄、蓝构图”。蒙得里安用粗黑线分割三个纯色，使之有了中间过度与“缓冲”。这种色调的和谐性保持在最低水平上，而颜色的对比却保持在最高水准上，是现代年轻人很喜欢的强烈刺激。

中国古代的许多装饰壁画喜欢用纯色平涂。中国人在纯色运用中掌握了一套方法：色块的大小不等，补色并用，相互穿插；紫与黄、蓝与橙、红与绿都会大胆地同时使用，充分利用其强烈的对比，形成视觉交响。为了使补色之间增添和谐因素，都勾金线或银线，使其响亮的视觉交响更加辉煌。

原作色彩很纯很艳，岁月风蚀使之变灰了。

第一、二种方式的核心是调色，纯色中混入补色应当谨慎，对混入量的控制，与对混入之后的颜色变化的把握可以在实践中总结经验。但是色彩的感觉，却是天赋。缺少了天赋的感觉，只在理论上弄明白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三种方法单独使用比较困难，除了两三个颜色组成的色彩构成可用，色多就完全凭感觉实施，很难说清楚了。在实践中三种方法常常混合使用，色彩画家在作画时早就实践过，在教学中也讲述过具体做法，只是没有在哲学、心理学的层面上理性阐述它。进入智能化时代或许在数理逻辑中能够用得上。

对艳色谈不上审美，人们的色彩修养在于对含灰色的鉴赏；组织和谐色调在于把握各色含灰量的比值，对含灰的理解与敏感决定色调的优劣。

如今各种颜料厂家都生产灰色与含灰色，表现出中国艺术家对颜料的需求变化，灰色受到普遍重视。灰色颜料中还分浅灰、中灰、深灰，画家直接使用含灰色或者用灰色调色，使调色工作轻松许多。

聂昌硕  2019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