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与知而不为两个境界《声光交响》16

不知与知而不为两个境界

聂昌硕著《声光交响》16

苏珊·朗格（1895—1982）在二十世纪初提出了符号美学，认为艺术作品是区别于语言文字的情感符号，是有生命意味的形式，作品中思想、形象、效果、技巧、材料都是情感符号的要素，也是生命形式的具体内容。苏珊·朗格一再强调艺术作品的整体是符号，其实局部也是符号，只是整体规定了局部的形式与功能。

 

同时代的贝特朗菲在1945年发表了一般系统论，这是从医学内环境稳态理论中演生出来的，也就是说一般系统论中提出的整体性、等级结构、动稳态、目的性、层次性等内容是人的生命形式。符号美学与一般系统论对人的深刻剖析至今也没在中国艺术界普及。

 

“我思故我在”是笛卡尔的名言，只有思考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思考不等于客观自然，自然物与感知物本质上完全不同，自然物是物理存在，感知物是编码信息，编码即符号。人的感知、思维都依靠符号，感知依据光频转换成脉冲符号摹拟现实；思维用脑中存储符号虚构创造。符号在感知与存储过程中都加工过，并且个性化了。人对万物的认知只是大致趋同，其实千差万别。笛卡尔说的存在并非物理存在，而是符号存在；人类创造艺术，欣赏艺术，都是人的主观存在。作品只是将内在符号物化出来，是人类精神交流的“媒介”！

 

色彩感是人的主观感受，人与人之间差异巨大，世俗将敏慧者区分出来赞誉为天才！从艺术作品中更加显示出色彩的感悟差异。人在审美中获得存在感，而至高的存在感是自尊！

 

提出三对补色系组织色调，第一次明确了形象思维中的色彩符号体系，以及体系的分类及运用方法，是对符号美学的具体补充。写实绘画主观创造的空间较少，基本只是照搬，或移动位置重组。若深陷客观中，可以说还不懂自尊，不懂艺术。进入抽象后，形与色两类符号在大脑中分分合合进行虚拟组合、加工、调整、创造；色立体提供色彩符号，补色系提供调性组织方法，这便是画家真实的形象思维，用符号进行。

 

我在色彩学中引入音乐理论属于比较学。比较学是一种学术研究方法，更是一种创造路径。它用对比、类比、归纳、联想等比较研究事物之间的异同，相互影响和关联，可以产生新思想、新学科、新规律。尽管声光艺术从感觉到形式都不同，要素却相似。比较的结果发现双方都有巨大的“拓展”空间，为创新者提供了“处女地”！

  

德彪西之后，音乐中的多调性、无调性作品一直在试探性进行中，勋伯格是杰出代表。他从表现主义进入无调性，不再像传统调性音乐那样，以某个音为中心组织旋律；不协和和弦也不再到协和和弦那里结束，先后创作了一批无调性作品，成为第一位放弃调性的作曲家。我听过他的作品，很不习惯。我想音乐是否需要建立一套形象、比例、透视之类的具像乐理，或许能够帮助欣赏者。我不适应不等于年轻人也如此，新的艺术形式听众需要有一个适应过程。

 

各种绘画作品中的调性问题不少，最多的是缺少补色，多了一个主色，却没有补色跟进。我在长时间的配图调整过程中深感补色的重要性，它会使色调更加通透响亮。三对补色系组成的全调性作品是真正的色彩交响，它们有梯次地分布在画面各处，此起彼伏地“撞击”眼球：跃出色艳，退隐色灰；殷实深色，虚含浅色，在交替交织中舞蹈，它们非常兴奋，相互招唤辉映，将欢快和愉悦传导至我全身心！

 

人的生命状态是动态稳定，躯体内稳态机制会将失衡自动恢复。中医认为：人有虚实、燥湿、寒热三对互补要素，概括为阴阳。阴阳和合即健康，阴阳失调即病患，阴阳崩溃即死亡。互补即保持阴阳和合的动态稳定，不可过犹不及。中医理论与画中需要把控的虚实、冷暖、干湿三项对比关系惊人一致，可见艺术是生命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社会问题总会产生社会性焦虑，艺术是对社会性焦虑做出的心理补偿。艺术个性化只是反对作品千篇一律，是适应不同人群的需要，并非可以无限张狂至伤及人的身心。艺术的本质是养生、养心的，激烈的主张应该用语言表达！

 

纵观中西画史，许多作品不饱和，不知互补的重要性。若有意个性化无可非议，但不知与知而破之，完全是两个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音乐界突破乐理的作品不少，一处破调了，其他地方和弦、对位修养老道，可见不是不懂，是深谙其道后的我行我素。

 

从上世纪中叶出现抽象绘画以来，作品的普适性很差，真正欣赏者廖廖。写实绘画有形象、比例、解剖、透视，典型性等诸多约束，舍弃具象，整套体系失效了，少了规矩，不成方圆。不是大众不懂抽象画，是画家还没有找到规矩。

 

丢弃具象后独立的形式语言是什么，符号系是什么？组织原则、和谐原则，节律气韵之类一系列问题尚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莽撞闯入了抽象领域。

 

康定斯基聪明，他知道抽象艺术需要理论支撑，于是他写了《点、线、面》、《论色彩》，还在《论艺术的精神》一书中阐释了绘画中的音乐性，这是划时代的创举。康定斯基是第一个全面探讨造型艺术独特语言的艺术家。可惜他用感性语言陈述的，没有借助同时代已经出现的色立体、视混成果，也没借用美学、心理学成果，使他的论述不能进行逻辑演绎。在表现主义个性解放的旗号下“瞎画”仍在任性驰骋了！

 

抽象音乐可以感人至深，节律能够直入心底，或翻江倒海，或轻梳慰藉，或欣喜若呼，或哀痛涕零。这些作品之所以动人有整套音乐理论规范，这套乐理有人耳测定，又有技术设备验证，为艺术根植于人打下坚实的基础。

国际标准音高测定便是个典型事例。为选择432赫兹还是440赫兹为国际标准音高，曾经引发激烈争论，甚至提升至是否存在“阴谋”。人们深入研究后，发现432赫兹与自然现象产生的频段相同，可以引起共鸣。听了432赫兹的音乐感到平静、透彻，心灵仿佛升华一般。一些国家曾选用432赫兹为标准音高。但德国人约翰·海因里希普勒建议，将440音频的A调定为国际音高标准，并获准推行，导致日后所有乐器调音标准都以此为主。不少人有异议，认为这个音频带来是纳粹精神所需要的愤怒与毁灭的感觉，要求重新审定。结果多次复审，最终维持原标准。可见抽象乐理之严谨科学性有多么惊人。

光频给人带来的心理反映康定斯基在《论色彩》中谈到过，但只是个人感受，从未做过受众群体性测试。我认为色调也应该进行生理心理性测试，找出视觉艺术能够使人共鸣的规律，在此基础上可以建立起与西欧古典乐理相似的画论，这不但为抽象艺术所必备的基础常识，也是精神疾患辅助治疗所需要的。

 

深刻了解人对艺术的需求，形色高度和谐原理，在此基础之上突破创新，才可能摘掉“瞎画”的帽子！

 

聂昌硕 2020年1月21日

 图释全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