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初，北京知青张学礼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延安和太原办事，在延安红街附近的一处停车场，一位穿着环卫服的大婶正在清扫路面卫生，张学礼他们四人刚从那位环卫工身边走过去，只听那位环卫工喊道：“张学礼，学礼哥。”
听到喊声，张学礼停下脚步，回头打量那位环卫工，只见那位大婶头发花白，皮肤黝黑，满脸笑容，正注视着自己。猛然间，张学礼迎了上去，哽咽着喊了一声：“秀珍，马秀珍。”那位环卫工扔下手里的扫把，伸出双手拉住了张学礼的手。一别四十多年，张学礼在异乡见到了自己的初恋。
在异乡遇故知，张学礼非常高兴也非常激动，当年在陕北插队落户的情景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张学礼是1969年1月30日到达陕北的，他和十三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延川县马家河大队第五生产小队插队落户，七名男知青和七名女知青临时住在了紧挨着马家河大队小学校的两孔闲置的土窑里。当时陕北的天气特别冷，好在窑里有土炕能烧火，窑里暖和晚上睡觉也不冷。
知青们临时居住的那两孔土窑是社员刘福堂家废弃的土窑，因为那两孔土窑紧挨着学校，刘福堂的老母亲嫌学生娃太吵，再加上那两孔土窑年头多了，窑顶有裂缝，雨季往窑里渗水，刘福堂就在大队重新申请了宅基地，在村口的沟坡上新打了土窑，他一家人都搬到新窑里去了，这两孔旧土窑就成了队里的公窑，有时也有社员来这临时借住，学校的一位公办教师还在那住过一段时间呢。
那两孔土窑居住还可以，只是锅灶太小，不方便这么多知青做饭吃，五队的马队长就安排知青们暂时到老乡家里吃派饭。张学礼、李吉华、王庆昌他们三人第一顿派饭是在社员马盼水家吃的，饭菜好赖不说，马盼水一家人的热情可真令张学礼他们倍感温暖和亲切。特别是马盼水家的大女子更是淳朴善良，知青们来吃派饭，她给知青们端水洗手，为知青们端饭端菜。等知青们吃完饭，她又忙着收拾碗筷，还端出家里的红枣让张学礼他们吃，并告诉知青们她叫马秀珍。
那天吃完晚饭，张学礼也帮着收拾碗筷，不小心他把一个饭碗掉在了脚地上摔碎了，弄得张学礼满脸通红，非常尴尬。马秀珍冲张学礼笑了笑，啥也没说，捡起地上的碎片就去了灶台那边洗碗。马秀珍她妈正旋蹴（圪蹴）在灶坑吃饭，她笑着问马秀珍：“咋还打坏了碗？没伤着手吧？”“是哦（我）不小心把碗掉在了地上。”马秀珍小声说。听了马秀珍母女俩的对话，张学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和感动，他把马秀珍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第二轮去马盼水家吃派饭时，张学礼送给了马秀珍一把从北京带来的糖块，还送给了马秀珍一本电影画报。那天，张学礼知道了马秀珍的年龄，也知道了马秀珍不识字。那天，张学礼教会了马秀珍写自己的名字，他还答应教马秀珍学习识字写字。
过完了正月十五，马队长亲自动手，把知青们居住的土窑里的灶台拆除，重新垒砌了大灶，还到公社供销社买了一口大铁锅和碗筷。置办好了一应生活用品，知青们就不去老乡家里吃派饭了，马队长安排他婆姨和马秀珍临时帮着知青们做饭。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锻炼，张学礼他们都慢慢学会了和面蒸馍，学会了炖菜熬汤，也学会了上山打柴，生活上他们完全能够自理了。用张学礼的话来说，他们总算闯过了生活第一关。
清明节过后，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时节到来了，山上农活忙了，马队长的婆姨和马秀珍也就不去帮知青们做饭了，她们也要出山劳动。出山劳动的第一天，马秀珍送给了张学礼一个精致的棉垫肩，马秀珍说是她亲手做的，垫在肩膀上挑担时不硌肩。对于马秀珍的细心和关爱，张学礼心里暖暖的。
之后的日子里，在田间地头休息时，张学礼就教马秀珍识字写字，也给她讲北京的生活故事，好多年轻女子和后生都愿听张学礼讲北京的事情，也都愿意跟着张学礼学习识字。张学礼很随和也很热情，谁想跟他学习识字，他都答应，都认真教，就连五六十岁的大伯大妈，都让张学礼教他们学写自己的名字。
1973年年末，张学礼回北京探亲过春节，离开马家河的头一天下午，马秀珍给张学礼送来了半口袋红枣，还有几斤小米。张学礼本不想要马秀珍的东西，可又不好推辞，他只好收下了。那次从北京回来，张学礼给马盼水家带来了北京的糕点，给马秀珍买了一块绒线的红围巾。买红围巾时，张学礼也犹豫了好久，他也不知道送这样的礼物合不合适。
从那之后，张学礼明显感觉到了马秀珍对他的态度在悄然发生变化，就连马秀珍看他的眼神跟以前都不一样了。有一次马秀珍问张学礼：“学礼哥（张学礼和马秀珍同岁，张学礼是阴历五月初五的生日，马秀珍是阴历八月初三的生日），你会在咱马家河生活一辈子吗？你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姨呀？”“秀珍，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有可能要通过招工或招干离开这里的。”张学礼明白马秀珍的心思，他没想过要扎根陕北农村一辈子，他也不能给马秀珍任何承诺。说句心里话，张学礼从心里还是很喜欢马秀珍的，马秀珍不光是长得漂亮，她也很淳朴善良，更会关心人体贴人。要不是考虑到以后要离开马家河，张学礼真想娶马秀珍做婆姨。
转眼就到了1975年春天，那天中午在收工回家的路上，马秀珍对张学礼说：“学礼哥，哦（我）妈总催着哦（我）去相看对象，你说咋办呀。”“那、那你就找一个可心的对象呗，省得让你妈着急。”张学礼愣怔了一会子，才说出这句话来。其实，他也很纠结，突然听到马秀珍说要相看对象，他的心里也慌乱起来。在爱情和前程面前，张学礼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前程。
明白了张学礼的意思，马秀珍抹着眼泪走开了。没几天，马秀珍和马家河三队一个叫刘春旺的后生订婚了。得知马秀珍订婚的消息，张学礼心里很难受，那天出山劳动，他一天都没说一句话。
那年秋后，马秀珍要结婚了，结婚前一天的傍晚，马秀珍来到了知青点，她告诉大家明天都去她家送送她。离开知青点时，马秀珍对张学礼说：“学礼哥，你出来一下，哦（我）有话给你说。”张学礼跟着马秀珍来到院门外，马秀珍猛然拉住了张学礼的手，哽咽着说：“学礼哥，哦（我）一辈子都会想着你哩。”马秀珍说完，捂着嘴跑开了。相识这么多年，张学礼和马秀珍是第一次有肢体上的接触。
那一晚，张学礼几乎是一夜没合眼，他满脑子里都是马秀珍的影子。张学礼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阻止马秀珍去相看对象，要是现在马秀珍再向自己表白，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娶马秀珍做婆姨的。只可惜太晚了，世上什么都有卖的，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要不咋会有那句话呢：别管什么东西，人们往往都是等到失去时才觉得珍贵。
马秀珍出嫁那天，知青们都到她家来帮忙，都来随礼金，张学礼原本不想来，可又怕大家多想，他就硬着头皮来到了马盼水家，也和大家一样随了两块钱的礼金，当地风俗好像叫什么添箱。马秀珍出嫁时，张学礼猛然看到了马秀珍脖子上围着的那条红围巾，那正是他送给马秀珍的那条绒线红围巾。那一刻，张学礼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等送亲的人都走了，张学礼默默回到了知青点，他一个人躺在土炕上，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大哭。
一连好多天，张学礼的心里都很难受，他总是精神恍惚或看着一个地方发呆，对于张学礼的异常表现，一起插队的知青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谁也没说出来。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张学礼考上了河北工学院。离开马家河大队那天，马秀珍给张学礼烙了白面饼，还送给张学礼一双布鞋和五块钱。大学毕业后，张学礼被分配到北京农机局工作，从此他就和马秀珍断了联系，再也没回过马家河。
岁月匆匆，往事如烟，一晃就是四十多年。看着饱经沧桑、泪流满面的马秀珍，张学礼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千。他抹掉眼角的泪水，问马秀珍：“秀珍，你怎么在这？你家里人都好吧？”“哥，哦（我）家里都好，家里的责任田都流转了，哦（我）和哦（我）男人就进城来打工了，哦（我）男人在建筑工地给人家做饭，哦（我）在这打扫卫生，一点都不累。这都快晌午了，哦（我）请你们吃一顿饭。走，咱去把春旺（马秀珍的丈夫）也找上。”马秀珍说完，拉着张学礼就走。
张学礼看了看同行的朋友，大家都摇头，他们急着去赶车，实在是没时间了。张学礼就笑着说：“秀珍，我们还有事情，这样吧，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以后咱们也可以加微信联系。”“那你记上哦（我）的电话吧，哦（我）没有微信，只有电话号码。”马秀珍说完，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张学礼，张学礼随手记在了手机上。
因为确实要赶车，张学礼在他的衣兜里掏出一沓钱给马秀珍。马秀珍说啥也不要，张学礼硬是把钱塞到她的衣兜里跑开了，他一边跑一边说：“秀珍，回头我给你打电话。等你回马家河时，我去马家河看望你们，看望乡亲们。”“哥……”马秀珍喊了一声哥，转过脸抹眼泪去了。
时隔几十年后的一次相见，竟是这样匆匆而别。
从延安回到北京后，张学礼拨通了马秀珍留下的电话，没想到竟然是空号，也不知是马秀珍说错了号码，还是自己记错了号码，张学礼非常后悔，后悔当时没拨打一下马秀珍的电话，更后悔没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马秀珍。
张学礼本计划等国庆节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去延安一趟，去延安找到马秀珍，一起回马家河看看乡亲们，看看自己插队落户生活了八年多的第二故乡。可临近国庆节，他们小区却出现了疫情，张学礼去陕北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直到现在，张学礼还没能联系上马秀珍。不过，张学礼已经计划好了，等疫情结束了，他就去延安，去马家河看望乡亲们。
作者：草根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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