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探究绘画的几个基本概念

张元，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协综合材料绘画及美术作品保存与修复艺委会副主任。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北京⼤学艺术学院特聘导师，主持综合材料绘画⼯作室教学⾄今。

从艺术学生到艺术家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怎么看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怎么看艺术教育的基础和创作的基础关系？如何理解综合材料绘画创作和绘画语言关系转换？艺术批评和艺术家看作品的视角不一样，思路不一样，思辨过程自然就形成了很好的互动与互补。艺术之所以有引人入胜的魅力全在于她的丰富多彩，所以讨论艺术极难取得一致看法，我想从创作经验中探究几点绘画问题？

第一点，我理解的创作基础。创作涉及多方面的问题，造形色彩，生活经历，艺术感受，表达方式，想象力潜意识等等诸多复杂问题，创作是艺术家的综合能力的体现。很难一下讨论清楚？这里我只想谈一个最简单的基础概念“草图”，创作入手环节和几点心得。

主题性人物创作，你画画的初衷是想以人物为主还是以景观为主？取决于是被自然景观，历史古迹还是人物事件哪方面所感动而非画不可，所谓的创作冲动或表现欲望是从哪里来的？要多有追问，才能得出要画什么，想传达什么，进而才是怎么去画？有些主题性历史画创作常以景观为主，人在景中。中国山水画也是景观很大，人物在画面里很小，但在活眼处，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这是一种表达方式。也有许多主题性创作，以人物为主体，景观是陪衬。比如，国家几次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基本都是以人物为主体。这要看你的画面主体想传达什么？表现什么？是人作用于历史还是历史成就于人？是传达大自然力量的壮美还是传达人的伟大人文精神？景观和人物群组在构图上的平均分配一半一半是创作构图中的大忌。画面造形语言和色彩语言的比例，以谁为主体是画家的素质天赋兴趣追求决定的，这里即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因素。然而比重相同，形成造形与色彩比例的相互抵消也是绘画很忌讳的事。古典绘画以造形为主体。印象派以色彩为主体。各有千秋！从十九世纪印象主义绘画革命开始至今，各类表现主义、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以主观感受、艺术观念为主导的井喷式的五花八门丰富多彩，成就了现当代艺术的多元发展格局。不同时代的绘画语言都有不同的演变异化而形成时代语言特色，中国绘画从古至今更是笔墨当随时代推动着绘画语言的演变与发展。总之，绘画创作语言是有规律可循可教，可圈可点的。

绘画创作过程中，比例意识和结构意识至关重要问题，这两种绘画重要元素应该放在组织画面的优先位置实施且贯穿绘画的始终。画面的深入不是描绘的精细，而是解决比例造形色彩关系的精准和画面结构的更加明确鲜活。这是实现一切艺术观，传达艺术感受力的重要手段。人物与景观一半一半分散创作主体意图，比例失调，结构混乱或无结构都属于画面的硬伤？这样的作品对参加各类重要国展都是非常不利的。如何有效的解决这类核心的画面语言问题？我认为最重要最有效的方法没过于做好创作方案和草图，做好创作方案，形成若干草图，是一个非常系统的工程。是完成好创作的重要环节与基础。很多绘画专业学生或专业老师和画家不知道怎么做方案，极不重视“草图”环节，这是解决画面比例和画面结构的有效途径。做好创作方案和草图应该纳入高等美术教育实践类教学的重要课程。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今年3月开学时举办过一场非常有学术性的展览，展期近三个月。【林岗写·生展】林岗先生在写生两字中间加了一个点，这个点很讲究？点化开另一层理解，从一般的“写生概念”进入书写生命的状态。同是写生却产生完全不同的语境，产生本质的区别。展览的作品布局体现出林岗艺术探索从客观写实写生，写实创作到生活自然感受中高度提炼概括出的抽象艺术，林岗先生在油画事业上已经功成名就了，他对艺术的理想追求与执着探索精神始终没有放弃，60岁左右开始变法，从具象走向抽象。林岗是中国最早公派出去留苏学习的。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林岗以色彩见长，色彩感觉特别好的前辈大画家。展出了一批特别醒目特别精彩特别好的“创作草图”。

草图十二册1200页！“草图”不是为展览交流而画的，是作为画面语言研究给自己画的，是自己想法的随机记录，极具私密性和研究性。林岗先生的草图册页开本基本是（小八开大十六开）这么大？有的草图在一页面上画一幅，有的草图画两幅，有的草图像邮票那么大，一页纸上画一堆草图，大大小小不等。小草图非常有看头，很锐目，极有意思耐人寻味，极有可读性很感人！这批草图作品是这个“写·生”展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使这个展览非同寻常的极具学术研究性。林岗先生这种级别的大画家对草图如此认真，当事很看重，这是很值得晚辈思考珍视借鉴学习的。   

12册1200页，每一张满满的草图。我们有很多学员接到信息后，专程来北京看林岗“写·生”展，看了之后都很兴奋，我看了几次很是感动！我们许多年青画家创作几乎不会做草图，试问你怎么把画画好？把创作画好呢？想画好创作先要做好草图，草图是创作的重要基础，要学会画草图画好草图，好草图绝不简单？林岗先生是我们最好的学术典范。林岗抽象绘画创作的系统草图，大概从60多岁左右变法开始至今90多岁了，画草图30多年从未间断过。展览的作品与草图仅是林岗作品的冰山一角。邮票那么大点的草图，能解决什么问题？空间的极限林先生却做的津津乐道，生动有趣，丰富多彩！      

做好创作草图是怎么画好创作的一种途径，草图里究竟要传达什么？你想要什么？画面的主要起势与结构？绘画语言秩序和语言关系都要通过草图明确？这么大的草图要有一种势态，传达一种气息，确立一种语境，中国画是非常讲究画面起势的，要在草图里解决好，大创作才能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小草图局限性很大，局限性越大，画家越要明确要什么？越要明确画面最基本的形式结构，最基本的大势。局限性带给你一种挑战？到底要表达什么？通过有限的空间传达你的无限思考。草图就像过滤器是创作过程中的精神过滤，绘画语言关系的过滤，是精神语言锤炼深化的重要环节。这是谈的第一点，“草图”是画家做好创作的基础和重要环节。       

第二点，做好绘画语言转换。画面语言关系转换，重组语言秩序是艺术探索的重要途径。不是所有的艺术家画家必须要做的事情，画画是非常个人的事情，一切手段都是为了把画画好。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为了形式而形式，为了材料而材料，为了标新立异而立异。艺术源于生活、自然、社会的有感而发，古人说的好：“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绘画说到底是精神物化的产物，是精神产品。

绘画是人类表达感情，交流思想，传达感受和视觉审美享受，视觉愉悦的重要方式之一，绘画产生在语言成熟之前，一个幼儿宝宝在没有学会语言表达之前，都是以画画的方式表达交流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和愉悦，在这个成长过程中慢慢建立起最初的审美体验，形成最初的审美价值判断。现当代艺术史的大师经典作品为我们的研究实践提供了法度与准则，经验与高度。无论哪个画种与画家个人都无法回避多元的文化发展大格局，绘画的跨界意识走出专业的有限，面向无限综合已经成为大势所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画家要特别注意牢记，树立三种意识。造形意识，色彩意识，材料意识。这是绘画最基本的三种重要元素，具有基因性质，其它绘画元素都是从这里派生的。没有哪个元素最好，只有找对适合自己才是更好。这三种基因元素成就了几千年绘画艺术史的语言演进的丰富变化。这正是中国高等艺术教育特别是美术实践类学科应该深究梳理，变通传承，不容忽视的大道，中正之道。

当下的综合材料绘画无论你来自何方？国画的，油画的，版画的，水性媒介还是油性媒介或其它任何一个画种，变通之道都在材料意识。这是实现绘画演变的另一种语言转换，传统中的绘画材料是载体，实现着造形语言和色彩语言二大审美价值体系，其丰富表现涵盖从具象，表现到抽象的各个层面。到二十世纪始，绘画材料（狭义的）历史性的转变为材料艺术（广义的）。材料的概念超越了绘画材料的范围，成就艺术的材料无所不包无所不在。关键取决于艺术家的艺术转换。画面强调物质感审美趣味的价值判断。绘画从强调造形演化出强调色彩继而演变为强调材料物质的主体性，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潜力巨大的发展空间。这已经成为绘画未来发展的唯一通道。现当代艺术史证明这一绘画语言转换是可以从具象到抽象的全覆盖。这种艺术观来自于后现代主义。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机遇与挑战。注意！这可不是现代主义哦！现代主义的反传统观念产生了抽象绘画。后现代主义则是对传统和现代的尊重，智慧地各取所长，为我所用，承上启下继往开来。我们要了解熟悉艺术史发展的深厚文脉，深究任何绘画现象背后的原由，找出可循的规律发展而不忘初衷。这是高等艺术教育美术实践类教学研究的重中之重。

20世纪80年代以后我们谈视觉图像已经跨越了绘画的界限，让我们看到绘画写实具象语言可以实现许多转换的可能。看到进入现代艺术史的一些大师作品实现了绘画语言关系新秩序的转换，这是绘画原创性的体现。二十世纪以来有天赋的艺术家创造性的将物质材料成功地转化为绘画的主体。综合材料绘画不是抽象绘画。把材料作为语言主体进行抽象有利于材料物质的纯粹表现。但也容易陷入技法材料效果的弥彰。中国具像有非常大的群体。因此搞具像的艺术家如何实现绘画语言的转换？这个挑战不是所有画家都能够接应的。当代一些油画、国画或版画中也有体现艺术家对各种绘画语言转换的理想追求。即便我们就是“传统油画经验”（十九世纪以来的直接法油画），在深入了解西方绘画传统间接法带给我们视觉的神秘感和丰富表现力。通过综合媒介借鉴的研究实践，画面一定有别于直接法油画的品质。如何丰富中国油画的发展？我们通过巡展交流传递了一个很好的跨界综合材料转换信息，希望这种交流中思考绘画语言发展的更多可能性？在现当代艺术史中，我们比较熟悉的大师已然都不是简单的油画了？例如：基弗，巴尔蒂斯，怀斯，贾科梅蒂等作品，都有不同的材料综合，不同质的综合媒介，画面物质感的讲究是非常值得我们研究借鉴的。

在绘画语言转换中我们应该注意几个问题，一个是绘画性的个性，一个是民族性，一个是时代性。作为艺术家，如果能够把这几个问题一并解决好，就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了。这是我要谈的第二个问题，做好绘画语言关系转换。

第三个问题，要做好坚持。大家通常说成功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天赋，勤奋加机遇。我说这不够，还要加一点“坚持”。所谓“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功夫不负有心人”，“莫问收获 但问耕耘”，“顺其自然 水到渠成”等等诸多铭句励志成功的人。上面提到的诸多问题都离不开“坚持”。好种子，经过播撒，孕育，发芽，成长到开花结果，都离不开“坚持”“坚守”“反反复复，周而复始”。画画要坚持有感而发，创作更是如此。确立一个好主题，需要反反复复平心静气地寻找一种恰到好处的表达方式。一种独特的，自我的，民族的，当代的语言形式。寻找这样一种绘画综合体岂能是一朝一夕？复杂的事情要从简单入手？绘画创作语言的建构是先天素质兴趣➕后天的理想追求，如同我们选一粒好种子？如同一个婴儿的成长？绘画语言也有一个成长成熟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精心呵护，需要自信与坚持。我们说打造出具有绘画艺术个性，民族性和时代性的有特色、特质，有意思的好作品。绝不是朝来夕成的事，更非是出手即得的事。图省事的一挥而就的作品，一定不会是讲究的经典的绝好作品。绘画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坚持往往是孤独的，艰辛的，漫长的，正是这种孤独艰辛漫长成就了伟大的艺术作品！例如进入艺术史的大师怀斯，巴尔蒂斯，奥尔巴赫，梵高，高更，伦勃朗……。这些伟大的艺术家感人的经历，这里真实的反映了作者的一种着迷的执着，一种顽强精神，一种坚定的毅力和一种非凡的坚持。凤凰不死终得涅槃。这种转换重生是时代的机遇与挑战，也是我们的幸运。这里是对才华与智慧的检验，我们都清楚机遇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机遇也是给有准备的人。坚持有时候非常难，但非常重要，坚持到难以坚持的时候，可能往往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最近在哪看到一句很经典的话，“只要不画死，就往死里画”很生动的激励着“坚持”。有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做什么能不成功吗？在语言转换中，有天赋的画家开始都会产生一些自己个性化的苗头，但是她很脆弱，需要艺术家的坚持与守护，逐渐让这种苗头成长起来，壮大起来，丰满起来，才能成就优秀的艺术家。

第四个问题，画画创作要有感而发。有感而发来自生活自然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来自艺术家的感动，记忆联想和想象力。画画创作如果不是有感而发，简单地迷恋艺术形式，迷恋招术效果，或漂亮的套路，这样的作品不会产生感人的力量，是没有生命力的。有感而发给画面带来了温度，带来了生命，带来了力量，也成就了永恒。作品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当下我们看到不少的作品太关注技术的表现，为材料而材料，为效果而招术，对这些表面的东西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这不是画画的根本，根本的东西还是来自于精神思考，精神穿透材料而存在。好作品来自有感而发，发自内心的真诚感动与思考。这个感受是深厚的，是集结了长年不断积累而发力的，必然为作品带来生命，带来了温度。艺术家的有感而发也是一个必须要坚持的事情，画画不能玩飘玩帅玩表演，这太表面了，根本的东西一定要有感而发。无论你画静物，人物，风景，无论你画什么，写生也好，创作也好一定要有感而发，真正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内心感动，这样才能避免套路。套路作品是近几年很盛行的事，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对不同的题材都各有一套办法，表面看很有特色，有个性，但千篇一律就概念空洞苍白了。还有另一种套路，用画家的口头禅是国展风，不按照这个套路就不能入选国家的各类展览？要是这么做全国美展，就真没意思了，全变成套路了？我说不能这么创作画画。画画是一种很特殊的职业，需要很美好真诚细腻丰富的真情实感，我是非常反对套路的，一幅作品的生命力来自于画家的真实感受，没有这个真实，你的作品就不会有温度和生命力，这是第四个问题，不要羡慕套路，不要追求效果，要追求艺术更本质的东西。“绘画是一东一西，要不东不西，要不是东西的好东西。”仔细想想鲜活的耐人寻味！

第五个问题，关于综合材料绘画研究方向。首先我们要清楚认识一些基本概念？综合材料绘画和综合材料艺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与范畴。综合材料绘画是二维度的艺术，它还是在绘画的范围，相比各画种的绘画它具有更宽阔更自由的空间，是跨界的思维方法。综合材料艺术是三维或更多维度的创作形式。诸如装置艺术，声光电艺术，Vidio艺术，实验艺术等等。

综合材料绘画由于要实现材料物质语言在绘画中的主体性转换，这个过程是离不开制作的，但制作绝不是工艺，也不是设计，更不是在综合材料绘画中丢失了绘画。制作是绘画性的，理应与感性的有机结合。绘画最忌讳刻意做作也忌讳制作，因此搞综合材料绘画一定要强调绘画性，强调不可重复性，强调原生态的原创性。在绘画过程中驾驭控制画面的能力，驾驭控制偶然与自然生成的能力，对讲究材料物质品质品性的敏锐反应与价值判断能力，凸显格外重要！这已成为综合材料绘画基本功的重要组成部分。综合材料绘画讲究更自然与原生态的巧妙的艺术处理，需要更智慧地处理组织画面诸多语言关系和鲜活的语言秩序。

现当代艺术史和我们的实践，证明综合材料绘画可以完成具像、意象，表现，不仅仅是抽象，不是一提综合材料绘画就是抽象。这是我们实践中要特别搞清楚的概念。追求绘画物质语言的纯粹表达，抽象来的更容易，更直接了当，但抽象并不简单，抽象更讲究，抽象绘画更要有精神性，抽象艺术更要有观念性。综合材料绘画无论选择什么表达方式都要坚持有感而发。深究那份真情与感动？为什么我说林岗写·生展给我们带来很多思考？林先生画写实那么好，色彩画的那么好，最后转到抽象，他的抽象不是为了形式而抽象。为了抽象而抽象。他的抽象来自个人生活经历的真情实感。林先生说有些人认为我的画不是抽象。现代主义更强调个性，尊重个性，更强调自己的感受表达。我就是这种感觉，我就是喜欢这么画画，这些来自生活的感受，忘不了的感动，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最真切的实在。因此，你说的那种抽象，可能不是我喜欢的。画家就应该画自己喜欢的东西。你才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画出来，才有可能把它画好，才能带着情感。林先生的话给我们带来非常多的启示，对于我们如何深入发展油画和综合材料绘画都是非常有重要意义的。

综合材料绘画艺术教学我们仅仅才开始近20年，路漫漫其修远兮。如何更好的更深刻的理解这些大美术的新概念？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有更多的艺术家关注和参与实践，艺术是一种非常需要天赋的职业。相信才华横溢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一定不负时代的机遇和使命，勇敢拓展自由夷犹的绘画的辉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