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与迭奏”开幕现场采访短片——艺术家尚扬
松间对话
本次的展览“节奏与迭奏”中展出了您的《95大风景-1》，也是松美术馆很重要一件馆藏作品。此作品创作于1995年，正是您创作此系列作品的时期，是什么样的时代背景或心境促使您选择了“风景”这个创作主题？
尚扬：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现代主义艺术运动蓬勃展开，我在80年代，用不同的作品，回应了这一运动，我是八五新潮的积极参与者，那时我的风格变化很多，用各种方式进行探索。
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了改革开放，中国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进入到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期，重振凋敝的国计民生，中国社会的活力逐渐展开，权力和欲望也开始展现它毁败的力量。这种巨大的、无序的经济热潮和经济活动带来社会的变化，首先是作用于人心，再作用于风景，环境的变化和毁败，从那时起即已开始显现。作为艺术家，我感觉到这必将给中国社会带来很大的问题。
我放弃了原来希望在90年展开的一些主题，选择了风景，在那个艺术上比较激进的年代，是没有人会作出这种选择的。1991年，我创作了《大风景》，在这件作品中，我采用剪开再拼合的方式，描绘一种异样的风景，来表征当时我所得到的一些感悟：社会的碎片化，社会和风景的碎片化，也是信息和人的生活过程的碎片化。从那时开始，中国的社会形态变得非常混杂，社会经济活动和人的精神活动都非常混杂，《大风景》比较恰当地表达了我当时的感受。从这件作品以后，我基本上采用这一图式，来进行我其后的创作。一个社会的进程中，建设、生长与毁败、消失，这对立的两个方面经常在互相转换着。我们今天所感受到的，我们的生存状况，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毁败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的影响。
1993年，我去到了中国南方的广州，在那里工作和生活，在当时创作的《94大风景》和《95大风景》系列中，我采用火山的图示，作为画面的主要形象。火山的等边三角形，是最稳定的一种形态，而它的内核，蕴藏着巨大的等待爆发的破坏能量，我用这个图式，比喻中国社会的某种状况，在我看来，在前进的过程当中，它所带来的这些问题也是严重的。
“节奏与迭奏”展览现场
这件馆藏作品中有飞机的出现，让人想到了基弗(Anselm Kiefer，1945－)的《You golden hair, Margarete》。与之不同的是，在实现画面的意义上，您对作品的处理理性又克制；意境的传达上，也兼有古人对山水的人文关照。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您实际创作中对材料与技法的选择上有什么样的影响？
尚扬：在《94大风景》和《95大风景》这两个系列中，都采用黑白对比强烈的火山图示，形象鲜明。流淌的画面，龟裂的肌理，碎片的拼贴，有着逃生通道的飞机，它的阴影是一个巨大的否定符号，这些构成了《95大风景-1》这件作品。这些因素组成一件作品，是对可能的社会危机的关照。我比较节制，用一些隐喻和象征的方式表达，而没有在画面进行粗暴的破坏，这也是我的一种态度，不喜欢恣肆汪洋地把破坏的痕迹，完全彰显在一件作品中，而是用一些隐喻和象征的方式来表达。
阿比·瓦尔堡(Aby Warburg, 1866-1929)曾指出“艺术是社会记忆的器官”。从您的《大风景》系列、《董其昌计划》，到后续的《坏书》系列、《白内障》系列，我们能看到身为一个艺术家，您对自然、生态、知识、地质等当时社会状况的观察与反思。针对当下我们所处的疫情时代，您最近的思考或者关注的创作方向是什么？
尚扬：瓦尔堡说“艺术是社会记忆的器官”，准确地道出了艺术的基本功能。我们今天进行创作，其目的也是使之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所以90年代初，从《大风景》开始，后来的一系列作品都围绕这个主题展开，用自己的作品去表达、去记载。《大风景》以后我创作了很多有关风景的系列，《94大风景》、《95大风景》以及《册页》、《E地风景》、《山水画入门》、《游山玩水》、《董其昌计划》以及《剩山图》、《剩水图》等等。2018年开始，我创作了《坏山水》和《白内障》系列，我们今天的社会，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吃喝，我们的观看、行走，我们的睡眠，以至我们的思想，所有的一切全部被塑料覆盖了，人类对塑料的依赖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它既是物质的覆盖，也覆盖了我们的精神。在这种覆盖下，已经到了无从呼吸的地步，但是人们浑然不觉的继续在这种覆盖下生活，生存，继续制造更多的看不清前景的白内障。
尚扬《深呼吸》,173×200cm,布面油画、丙烯,1996,图片由尚扬工作室提供
尚扬《董其昌计划-42》,360×290cm,布面综合材料,2012,图片由尚扬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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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扬《剩水图-1》,253×852×12cm、其他可变尺寸,布面综合材料、现成品及多媒体装置,2015,图片由尚扬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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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扬《剩水图-2》,尺寸可变,钢铁构建及多媒体装置,2019,图片由尚扬工作室提供
随着年龄的增长，您的创作活力丝毫不减当年，您在之前的访谈中也提到艺术上保持“成熟且年轻”，应该怎么理解这么一种状态？“以陌生的眼光看待事物和看待自我”，您的创造和反思的驱动力是什么？
尚扬：我想一个当代艺术家，他能做的事情，就应该思考与自己所站的脚底下这块土地的关系，与自己的呼吸相关的，与人的命运、爱、人性相关的，离开了这些东西，艺术其实是无所指无所用的。你所关注的问题，其实在无限地延伸着，这个社会的人越来越忙，无知无觉，所以问题越来越严重，到今天发生的种种灾难，比如说新冠疫情蔓延全世界，比如对一个主权国家发动疯狂的战争和杀戮！我们所面对的这个世界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所以艺术家都会感到种种问题的压迫，必须思考我们所处的时代及人类的未来，驱使艺术家必须要做出自己的回应，艺术家创作的驱动力和活力，其实是缘于此吧！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去思考，去表达，留下存之久远的社会记忆。如果说到我的创造活力，其实就因此而来。因为问题不断，所以我必须作出回应。我不是一个勤奋的艺术家，但我会做出自己的一些努力。
尚扬《白内障-山》,309×548×15cm,综合材料,2018,图片由尚扬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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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扬《白内障-保鲜》,131×502×19cm,布面综合材料,2019,图片由尚扬工作室提供
年轻的艺术创作者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一个更加复杂化的现状，相较之前单纯的创作环境，文化上的学习，以及如何避免艺术商业化或者其他的干扰等等，您有没有好的建议给到他们？
尚扬：我从来不把艺术看得多么了不起和作用无限，我对艺术的作用和功能常常没有很高的期许，艺术恒久存在于广大的、普遍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之中，它不可或缺。但艺术不能及时和有效地改变人类许多愚蠢的行为，比如战争和杀戳，不能及时地制止愚蠢贪婪的人掌握大多数人的命运。在人类一些极端行为面前，艺术常会显得苍白无力......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才会记起，它对心灵的教化救赎只能通过渗透。这是缓慢而悠久的，于无声处，润物无声......无用而致大用，却是救不了急的。
其实对于宏阔的历史，艺术是在用一种人类乐见的方式进行记录，给你所处的时代，给这个社会，给历史进程，立此存照。也只能起到这个作用，艺术本来就是无用的，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只是它可以记录，用有別于文字的方式，用形象的方式。1985年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艺术是人类的另一部心电图史”。回溯艺术史的进程，你可从最早的先民的绘画中，在阿尔塔米拉洞窟壁画里那一头野牛的身上，你可以听到先民们与之搏斗时的心跳。在人类历史进程中，不乏其例，都是人类用各类艺术形式记录下对各个时代的进程的感悟和悲欢。我们在艺术作品里，在博物馆里都可以看到读到前人的心跳......
所以在今天，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家，我认为做不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可以用自己的作品表达，记录。后来的人可以从今天的艺术作品里，看到我们这个时代曾经的人性的起伏跌宕，阴晴圆缺。他们可以从中知道，今天的艺术家还是在努力，没有作为一个旁观者，和无所作为的与己无关的人，白白度过他们的光阴。
关于艺术家
尚 扬
1941年生于湖北，重庆开县人。1965年毕业于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1981年毕业于该院油画研究生班。历任湖北人民出版社美术编辑、湖北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湖北分会副主席，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现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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