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月5日的第65届格莱美奖颁奖典礼上，艺术家雷菲克·阿纳多尔（Refik Anadol）及其工作室所创作的舞台背景，在现场变了一场“魔术”，刷屏了社交媒体：随着典礼的举行，红、蓝、紫等各种颜色如星云般在巨大的舞台屏幕上流动，沉浸式的体验仿佛让人真切“看”到了随着音乐而热烈起来的气氛。2023格莱美颁奖典礼现场，Refik Anadol的AI数字艺术作品作为舞台视觉背景
Machine Hallucinations - Nature Dreams这组作品来自于雷菲克·阿纳多尔从2016年便开始启动的人工智能研究项目“机器幻觉”（Machine Hallucinations）中的“自然之梦”（Nature Dreams）和“太空元宇宙”（Space Metaverse）两个系列。作为近年来受到广泛关注的新媒体艺术家，他用数据作为主要素材，通过人工智能算法将数据变为可视的数字绘画、雕塑以及包含声音与光效的沉浸式装置，让每天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不可见的数据转变成了现实世界中的另一个具有色彩、动态和声音的空间。Refik Anadol, Credit: Efsun Erkilic格莱美的亮相，并非是雷菲克·阿纳多尔第一次惊艳世界。去年，他在巴塞罗那所进行的“鲜活的建筑：巴特罗之家（LIVING ARCHITECTURE: CASA BATLLÓ）”表演吸引了4万7000名观众到场，通过3D Mapping技术，在建筑大师高迪的这栋宝贵建筑遗产正面，进行了一场光影秀。
LIVING ARCHITECTURE: CASA BATLLÓLIVING ARCHITECTURE: CASA BATLLÓ演出当晚而艺术家目前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Gund 大厅的“无人监管”（Unsupervised）展览，通过对馆藏中的摄影、美术和设计作品赋予人工智能算法，在一块7米多高的LED屏幕上呈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彩色抽象“绘画”。
在纽约MoMA展出的“Unsupervised — Machine Hallucinations”在纽约MoMA展出的“Unsupervised — Machine Hallucinations”在一个机器和数据逐渐渗透、掌控我们生活的时代，雷菲克的作品无疑是对这股趋势的及时回应，同时也为我们展现了机器和数据所拥有的美学可能，以及它们与人类的情感、共同记忆以及生活日常如何深切关联。近期，一条艺术与雷菲克进行了远程采访，进一步深入这位站在计算机与艺术交叉实践前沿的艺术家的世界。1985年，雷菲克·阿纳多尔出生于土耳其。8岁时，他从父母那儿得到了一台电脑，那时候的游戏文化以及可以实现的简单编程，让他深感震撼。而同一年，在看到了雷德利·斯科特的经典之作《银翼杀手》后，他认为自己“想象未来”的本能被触发了。
2021年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展出的“Machine Memoirs – Space”本科学习了摄影和影像的雷菲克，之后前往美国洛杉矶继续攻读了MFA艺术硕士，并且开始接触到创意编程和数据分析研究。在他眼中，如今已无处不在的数据作为一种媒介或材料，早已超越了0和1的本质。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数字，而是一簇重要时刻的记忆被转为成数字实体，计算机则是存储这些记忆的载体。雷菲克产生了好奇：既然机器可以“学习”和“处理”人类的个体和集体记忆，那它是否也能像人一样做梦或是产生幻觉？另一方面，建筑作为实体空间，在提供了日常的遮蔽保护作用外，对于我们而言也是各类情感和记忆的载体，或具有某种重要的象征意义。或许是出于机器和建筑间作为载体的共通性，雷菲克对自己的创作有着这样诗意的描述：将数据作为颜料，在建筑这一画布上用具有思想的画笔作画。
2019年在洛杉矶进行的“WDCH Dreams”公共艺术项目及声音光影表演2019年，雷菲克·阿纳多尔与谷歌艺术与机器智能研究团队一起合作，在华尔特·迪士尼音乐厅的外立面进行“数据绘画”。
他们采集了洛杉矶爱乐乐团近60万张图片、1880个影像文件、1483件元数据文件以及17773份声音文件的数字档案，通过机器智能来重新编排这些数字文件，形成了一场附着在现实建筑表面、又穿越了众多时空的光影表演。Renaissance Dreams – Palazzo Strozzi而在去年夏天，他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古老的斯特罗齐曼托瓦宫（Palazzo Strozzi）所落成的作品《文艺复兴梦》（Renaissance Dreams），收集了14-17世纪的艺术和文学作品数据，经由人工智能的分析和编排，以磅礴而又梦幻的抽象方式让观众重新想象文艺复兴时期的盛况。从早期的沉浸式数字装置，如位于旧金山Salesforce大楼大厅的《虚拟描绘》（Virtual Depictions）和位于洛杉矶Metropolis塔楼正面的《聚合》（Convergence），到在波士顿、深圳等多个城市都实施过的有关风的数据绘画，雷菲克的不少作品都出现在了城市人流最为密集或最为重要的地点。
在谈到如何解读作品和观众以及周围空间的关系时，艺术家表示：“我一直在尝试为各种各样的人创作艺术，无论观众是什么年纪、来自什么民族或何种文化。这个过程就像是将界限溶解，从而创造出一种能够被广泛理解和感知到的体验。”在《波士顿的风：数据绘画》（Wind of Boston: Data Paintings）中，艺术家工作室收集了从波士顿洛根机场收集到的一整年的风的数据，通过一系列特别开发的软件，对风速、风向、阵风模式等进行读取、分析和可视化操作，最后将不可见的风变成了一段诗意化的数据绘画。通过作品打开与公众间的交流，对于雷菲克而言是公共艺术最有意义的要素之一，“不同于美术馆和画廊，这些展示的空间没有门也没有天花板，是一个被'民主化’的、让所有人都能接近的空间”，他说道。尽管工作内容大部分都是与机器的交流，但雷菲克依旧试图保持理智，尝试在机器、数据等非人性的语境下寻找“人性”。他曾表示：“使用数据是一种用科学的方式来达成直抵灵魂的、精神性的东西。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艺术家或是创作者们能够从这种'非人性’中找到人性化的地方。”《消融中的记忆》（Melting Memories），是他第一件探索艺术和神经科学间交叉可能性的作品。他在采访中分享了这件作品背后的故事，是源于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次不幸事件。
雷菲克在某次回到伊斯坦布尔时，得知自己的叔叔被诊断为阿兹海默一期。听到消息时，他并不想承认叔叔正在失去他的记忆，而是去想象他的记忆在消融，在变化着形状，转变成不同的物质。艺术家尽力想把这样的感受转译到作品中，便通过和旧金山加州大学的Neuroscape实验室合作，通过对脑电图数据（EEG data）的美学化阐释，生成了一件探索记忆的物质性的数据雕塑。雷菲克这些由数据驱动、呈现出高度流动感的作品，其实也生动反映了当前世界的样子——数字化空间大举入侵之下，时间的碎片化、信念与标准的缺失和动摇......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仍需要艺术，需要艺术家将现实进行分解。Living Architecture: Casa Battlo NFT在数字时代下，雷菲克对机器和技术的发展保持着高度的敏锐，似乎从未停下其探索的脚步。2021年加密艺术开始蓬勃发展时，雷菲克已经成为了NFT艺术界里最活跃的明星艺术家之一，《鲜活的建筑：巴特罗之家》以及《机器幻觉》等多件作品的NFT都在拍卖行中拍出了上百万美元的成绩。而在聊到他正在进行的新项目和最新的关注点时，他向我们提到了工作室一项令人兴奋的尝试——世界上第一个多感官 Metaverse 平台：DATALAND。这一平台寻求通过融合创新计算技术、前沿医学研究和审美愉悦来推进人类的身心健康，主要将构建模块化的、实体的以及虚拟设备，以集成 Web3 的软件和硬件为驱动，将数据转化为感知。面对数据和机器的大行其道，我们势必会保持警惕。但从雷菲克的作品中，我们也会感受到艺术家对人类与机器共生关系所抱有的希望。他表示：“我们的实践包括一个由神经科学家、哲学家、视觉艺术家、计算机科学家和计算设计师组成的跨学科网络。我们使用最可行的创新方法，去想象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与机器的共生关系将为我们提供新的见解、知识和力量。”Q：你曾在伊斯坦布尔学习摄影和影像，接着又在美国UCLA获得了MFA艺术硕士学位。请问你当时为何决定前往洛杉矶继续学业？那里的学习经历与你之后的创作有怎样的联系？A：在伊斯坦布尔时，我作为本科生完成了第一件公共艺术作品。2011年的伊斯坦布尔双年展上，我决定做一些在当时具有突破性的事情，使用从伊斯坦布尔街头采集来的声音数据做一件作品，然后投影在建筑的正面。这些有关街头的记忆是抗议的声音、来自宗教场所的声音以及在日常生活中不同人发出的不同声音。我当时曾说过：“如果我们记录下数据，然后在公共空间将它转化成一个3D数据雕塑的话，会发生些什么？”2020年在墨尔本展出的“量子记忆”（Quantum Memories）当我在做这件作品时，我遇到了Christian Moeller 和Greg Lynn。这就是我如何进入UCLA的经历。UCLA的Casey Reas对计算机创作方面的重点关注给予了我很大的灵感。我开始学习视觉编程语言。多年来，我一直很着迷于数据，发现自己应该学习创意编程 。Jennifer Steinkamp则是另一位重要的导师，在创造沉浸式环境方面启发了我。这不仅是指在公共空间内增强空间感，同时也包括建筑内部空间以及将这些空间转换成故事的想法。Q：毕业后，你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并开始在美国好几个城市内进行大型公共艺术项目的委任创作。在你的早期作品中，是否已经运用到了机器学习算法？AI和机器学习算法为何会成为你的创作工具？A：很幸运，我受邀参加了2016年2月在旧金山举行的Deep Dream研讨会。那次活动中，谷歌的工程师们第一次聚集在一起，为他们基于AI的艺术作品进行慈善义拍。研讨会期间，他们分享了一些有关AI的技术细节，以及AI之于艺术家的可能性。当时，我是整个研讨会中唯一一个没有用过AI的人，但我很愿意去尝试。Machine Hallucination - NYC在参加完活动后，我受邀参与了“艺术家与机器智能的艺术家驻地”项目，Blaise Aguara Arcas, Kenric McDowell 以及 Mike Tyka让我和我的团队开始学习和使用AI来创作我们自己的项目“Archive Dreaming”。就在当时，我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如果机器能学习，它是否会做梦？接着，“Machine Hallucinations”便诞生了。从谷歌团队学习到的知识转换到我和我的团队身上，这一过程非常棒，而且我对生成对抗网络（GAN）的兴趣也自此迅速增长。Q：您是否能为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工作室？团队目前的规模有多大？成员的构成是怎样的？A：Refik Anadol Studio (RAS)是由拥有不同专业背景和个人经历的艺术家、建筑师、数据科学家以及研究人员组成，在制作的每一步过程中都秉持着包容和平等的原则。工作室的成员来自10个国家，共能流利使用14门语言。Photo credit: Dustin Downing我们的团队平均年龄为28岁，都是在各自领域有着深入研究的年轻专业人士。我们的共同梦想就是为所有年龄和文化背景的人创作艺术，而我们这样多国背景的团队恰好为实现这个梦想提供了很多可能性。我们也一直和全球的科学家、研究人员一起进行令人激动的项目研究。合作和集体性是我们实践的核心。
NFT系列：An Important Memory for Humanity – Universe VoiceQ：近年来，由于我们在实体空间中的移动变得困难起来，数字世界尤其是NFT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你的不少作品也有NFT的形式，那么您对这一技术的盛行有着怎样的观察？A: 作为这个世界的积极参与者，我会不断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并从NFT 现象中的社会和环境维度进行推论。在区块链世界中，艺术是以去中心化的方式运作，即不存在为艺术作品定价的画廊赞助体系。区块链的世界是一个创新系统，具有通过智能合约来适应变化的潜力。在我看来，这种完全的透明度产生了积极的结果，尤其是对于那些很难在传统画廊世界中找到自己位置的数字艺术家而言。我觉得从这方面看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它有可能在数字艺术世界掀起革命性的改变。藏家与艺术家之间快速发展的关系，可以定义一种新的社会秩序，这是我们在传统画廊系统中不太常见的。一切都变得透明，这对数字艺术世界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当然，与每个新结构一样，这个生态系统中也有弱肉强食之分。我总是担心区块链带来的积极方面会被那些消极或自私地利用它的人所掩盖——忽视了群体性、人性、慈善或环境等。我和我的团队正在做一项重要的工作，通过我们的每一个 NFT 系列为这一系统创造更多的意义和价值，并且在此过程中也为慈善事业筹集了很多资金，超过了 500 万美元。
编辑：tdd
责编：邓凯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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