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浩登岛山公园空间欣然呈现驻柏林画家王茜瑶的个展“Allongé– 触不可及”。这位出生于中国的艺术家以其充满活力、意蕴广阔的特质赋予作品一种可感知的存在，或者说是通过高度有形的绘画过程产生了感性影响，其中，大胆的姿态在广阔的留白空间中找到表达的形式。是次与贝浩登的第二次合作中，王茜瑶进一步拓展了她对主体性表达的持续探究，大尺幅的抽象作品揭示了时间性和流动性、形式与虚无、物质与精神等概念。她的绘画展示了一种极简的艺术标识，源自艺术家对潜意识空间意识的内省性探索，并透过跨文化成长经历的视角融合感观现象、空间意识和哲学阐释。
Allongé No.1, 2023. 布面油画笔、木炭条. 190 × 300 cm. 摄影：Studio XW.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Allongé No.1（细节）, 2023. 布面油画笔、木炭条. 190 × 300 cm. 摄影：Studio XW.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王茜瑶的画布中，木炭条与彩色油画笔的点缀呈现出一种简约的视觉语汇，将空白空间幻化为不可磨灭的构图元素，并赋予她的作品某种动态的平衡。这些引人注目的、源于身体体验的视觉表现呼应了艺术家自身的芭蕾舞学习实践，芭蕾舞是一种严谨的训练，它要求舞者控制身体的能量，以及熟记复杂而高体力需求的编舞的每个动作。芭蕾舞训练过程中经常听到的指令之一是“allongé”，这是一个法语术语，提醒舞者在动作开始或结束时通过伸展手臂，专注于其身体所创造的线条连贯性，从而使身体更加延展。在这个意义上，“allongé”是一种将舞者的呼吸、身体张力和精神专注完全整合在一起的中心机制，无论是在准备阶段，将舞者的能量引导至最佳状态以完成规定动作，还是在完成动作时帮助他们保持身体和精神强度，直到动作完全结束。
No one knows when we will arrive No.4, 2023. 布面油画笔、木炭条. 200 × 190 cm. 摄影：Studio XW.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对于王茜瑶来说，“allongé”是某种可以在手接触画布之前唤起认知平静的梵咒。在绘画之前的这个关键间隙与创作标识本身同等重要，正是在这短暂的片刻，艺术家头脑中的感官冲动达到了最充分的延伸。只有到达这一状态后，她才开始用粗阔的笔触和浓缩的散点涂画将这些转瞬即逝的感觉印刻在画幅上。这种转化的清晰和精确度对于实现作品的完整性至关重要，每一笔线条的质量和特征亦是如此。通过在这些手绘姿势的结尾处召唤另一个“allongé”，王茜瑶将每一笔的动势延伸至画笔以外，从而确保每一个抽象标识都完美凝结了她的全部创作意图。虽然这种绘画方法表现出一定的自发性，但它绝不是即兴创作——她在画布前的创作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一个决策都旨在提升线条的表现潜力。
除了对王茜瑶的绘画实践至关重要的即时敏感性之外，“allongé”在更多的背景下起着作用，与它在芭蕾舞表演中作为一种将舞者的动作与其他舞者协调的手段的运用相一致，无论是处于群舞中还是与伴舞搭档并肩站立，在不直接看向其他演员的情况下，舞者必须激活一种高度的意识状态，以感知彼此微妙的“allongé”。这种潜意识的本体感觉使优秀的舞者能够在执行优雅而艰难的编舞时完美地同步移动。因此，“allongé”被理解为一种通过将自己与所占据的空间相融合来将身体延伸到周围环境的手段，通过将自身同化到它所在的、尚未实现的运动空间和视觉空白，使人物显示更为强烈的存在。这种对空白空间的敏感也体现在王茜瑶的新作中，其中大部分画布被特意留白，而她的每一条独特笔触、曲线和墨迹都呈现出创作中的决断。
Allongé No.2, 2023. 布面油画笔、木炭条. 200× 190 cm. 摄影：Studio XW.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现当代艺术家创作了众多表现这种虚无感的作品，其中王茜瑶将赛·托姆布雷 (Cy Twombly) 视为对她的艺术实践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她在这位美国画家身上找到了一种心灵相通。托姆布雷的书法般的旋转和随性的涂鸦重新定义了二十世纪中期抽象表现主义的语汇。无论两位艺术家创作输出中的姿态偏好如何，他们对留白空间的崇敬是相通的——不是作为空白的表面或感知的空缺，而是将其视为在他们绘画的极简主义环境中一种实质性的物质。正是这种对空白空间的敬仰，使得他们的艺术实践通过绘画效果的辩证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弥漫在托姆布雷的《Olympia》（奥林匹亚）（1957）和王茜瑶的《Allongé no. 1》(2023) 中的即时性既源于每位艺术家对标识创作方法的克制，也源于他们渲染延伸至空白画面中寥寥笔触的力度和动势。这种即时性并不是以可辨识的符号形式表现出来的一种理智构造，而是作为一种具身的感觉，取代了意识，在面对绘画作为一种事件时产生更加本能和模糊的反应。通过将画布视作经验领域，而非可量化意义的容器，我们使自己敞开了对于感知的门户，将空白空间视为一个引入认知之外非人类宇宙的感知通道。
直到20世纪80年代，对情感的哲学概念在西方还相对晦涩，但在中国文化思想中，自我与宇宙之间相互渗透的辩证法早已作为核心理念存在，这一思想深受古代道家宇宙观的影响。道家思想在两千多年前老子的《道德经》中得到正式阐述，它认为现实和虚无是不可分割的对立物，共同构成了宇宙之流——即所谓的“道”，并且内化于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有限还是无限的万物之中。从传统水墨画等文化实践开始，这种关于人类经验的非二元观念已经渗透到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艺术家们历来将道家关于存在与不存在的二元概念推而广之，认为任何对可见世界的绘画再现都必须包括其无形的反面——即无形的虚空。正是通过这样的思考，早在唐代早期，“留白”的概念即成为主导思想在画家中盛行起来，成为中国艺术的一个典型元素，并随后发展成过去1000年来中国美学最最具辨识度的特征之一。
Rond de jambe No.1, 2023. 布面油画笔、木炭条. 250 × 450 cm. 摄影：Studio XW.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王茜瑶在中国重庆长大，受到同是画家的父亲的影响，她接触到了各式中西方艺术作品。正是在孩童时期，她在父亲购买的展览图录和艺术专著中看到了传统中国山水画中的“留白”，尽管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理解其中的哲学含义。从四岁起，王茜瑶就经常坐在这些书前尝试临摹她所看到的图像，逐渐自学绘画的基础知识和技法，例如中国风景画中与自然景观形成结构对照的留白。然而，直到青少年时期进入艺术学院，王茜瑶才清楚这一原则的道家本源。尽管王茜瑶的艺术爱好最终推动她的绘画实践走向抽象，但对“留白”的理解仍然潜存在她的意识中，直到她作为一名研究生开始更详细地探索赛·托姆布雷的绘画时，她对空白不仅是未上色的画布的潜在意识突然被唤醒。
关于“留白”的意识与王茜瑶同期进行的芭蕾舞训练相吻合，可能是她在自己的绘画实践中采用“allongé”的原因，并引发了对定义她作品的物质主体性的更深刻的探索。作为一种完全属于空间体验领域的身体感觉和认知状态，“allongé”永远无法完全被语言所概述，绘画的情感也无法通过其他方式来趋近，除非直接观看这种充满本能力量的作品。王茜瑶将她的感性线条以充沛地活力倾泻于空间感知之中，使观者能够拥抱难以捉摸的事物，并将意识扩展到纯粹理性或经验性结论之外。这种在客观范畴中无法定位或量化的追求，赋予了她的作品震慑人心的力量和独特存在感。王茜瑶邀请我们从道的非二元性出发，共同经历一种遭遇，我们内在的物质与周遭环境在相互反应的同时，与艺术家的创作意图、绘画动势、以及我们自身难以言说的共鸣体验一起，参与一场情感流动的时空之舞。
撰文：艺术评论人安迪·圣路易斯（Andy St. Louis）
这位居住在柏林的中国艺术家惯于创作大尺幅的沉浸式绘画，以动势线条唤起对景观、身体、动作和思想的共鸣。她的种混合抽象绘画融合包括道教和后结构主义、中国古代绘画传统、人体、舞蹈、武术和西方艺术史等多种影响和灵感。王茜瑶的绘画凭借对内心视角和身体感知来审视自身的东西方生存情境。
她的个展包括：国王画廊（König Galerie），柏林（2023）；MASSIMODECARLO画廊，伦敦（2023）；贝浩登，巴黎（2022）；阿恩特典藏 (Arndt Collection)，尚克岬（2022）；戈伯斯托弗美术代理（Gerber Stauffer Fine Arts），苏黎世（2021）；千高原画廊，成都（2021）；和索伊卡皮坦画廊 （Soy Capitàn Gallery），柏林（2019）。她的作品曾参加的群展有：震旦美术馆，上海（2022）；久事美术馆，上海（2022）；当代唐人艺术中心，首尔（2022）；和斯宾纳佩内艺术中心（Spinnerei），莱比锡（2020）。
王茜瑶个展”Allongé – 触不可及“于贝浩登（首尔）岛山公园空间展览现场, 2023. 摄影：Hwang Jungwook.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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