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于云林画法的特色，现在分四点来分析。
一、构图
云林画多画平远的风景，虽然是山水画，但严格说来，是属于林木窠石一派，原来和山水画别行的。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说:
古人林木窠石与山水别行。大抵山水主高深迴环，备有一时气象，而林石则草草逸笔中，见偃仰蔽亏与聚散历落之致而已。李营丘特妙山水，而林石更造微。倪迂源本营丘故，所作萧散闲逸，盖林木窠石之派也。
元 倪云林 古木竹石图轴
64.3cm × 37.3cm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照李日华的说法，元四家中其他三家的画是山水画，高深迴环，气象壮阔，而云林的画是林木窠石一派，和他们有所不同。黄公望和吴镇有时也写平远风景画，但究竟不如云林的专长。由于他专写太湖一带的景色，往往近景是平坡，上有杂树数枝，茅屋一两间。中景是一片水，远景是低矮的山坡或低平的峦头，峦上的余白是代表天空。构图很别致，能表现出水乡的气氛，确是能一新时人耳目的。他的画里很少画人物，据说这是他愤世嫉俗和民族意识的表现，但我以为在这样的画里，若着一个人物，很容易破坏幽寂的气氛，不画人物是有其道理的。
元 倪云林 江渚风林图轴
59.1cm × 31.1cm 纸本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二、用笔
云林山水里的树木山石，画得很仔细，都不是用一笔画成的。他善于用侧锋，因为折带皴能画出石头的纹理，但必须用侧锋才能画得好。画树干也用侧锋，再三添笔，才能显出树榦的圆浑。所以董其昌说：“作云林画须用侧笔,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他生平作画，不用绢素，只用纸画，因为纸上适宜用侧锋。他在纸上用淡干笔皴擦，显得很为松秀。他和其他三家不同，三家用笔有中锋也有侧锋，所以苍劲沉着，可以看出笔力。但他的用笔，在着力和不着力之间，好象稚嫩而实在很苍老。所以明王世贞《艺苑卮言》说:“元鲯极简雅，似嫩而苍。宋人易摹，元人难摹；元人犹可学，独元镇不可学也。”可见他的用笔确是与众不同的。
元 倪云林 枯木幽篁图轴
88.6cm × 30cm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关于他和三家用笔不同，有一个有趣的例子可证。明朝的沈周(石田)，是一个大画家。他中年学黄公望，笔力坚凝，得黄氏的神韵。他晚年学吴镇极像，假如把吴沈两人的画放在一起，简直不能分别是两个人所画的。他又学王蒙的画法，故宫博物院原藏的《庐山高》大幅山水，神似王蒙，而魄力也许还在王蒙之上。可是他学云林一种淡墨画，却自以为难学。他的老师赵同鲁见他仿云林的画，往往说“又太过了，又太过了！”这一方面说明黄王吴三家的用笔和倪氏的不相同；一方面又说明倪氏的用笔“有意无意,若淡若疏”，确是另成一派，很难摹仿的。
元 倪云林 墨竹
66.5cm × 32cm 纸本 1364年
《倪瓒作品编年》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
三、用墨
云林的画都是水墨画，相传他一生只有很少几幅是设色的，而青绿山水画只有一幅传世。现在尚存的画迹，都是水墨山水而且篇幅都不太大。但是他的用墨有独到的地方，真可说是“墨分五彩，惜墨如金”。他早年的画，用焦墨点苔点，还是比较繁多，皴笔用墨也较重，但到了晚年，技术愈益精熟，真是尽简淡的极致了。至于其他三家，黄公望山水画格有两种，浅绛山水多于水墨山水，王蒙设色画水墨画都有，吴则水墨画多于设色画。吴倪两家是极重墨法的，黄王则以浅绛烘染擅长了。
元 倪云林 南湖山色图
65cm × 35.5cm 纸本
《翰墨流韵——中国书画精品赏析》
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四、意境
宋欧阳修曾说:“萧条澹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若乃高下向背，远近重复，此画工之艺尔，非精鉴之事也。”这是说画飞禽走兽花卉等是比较容易的，而要画出一种萧条澹泊的意境，表现闲和严静的情趣是极为困难的。宋王安石也有“欲寄荒寒无善画”的诗句，也说明那种荒寒的意境是极难画的。可见这种意境，从前人都以为是很难表现的。但云林他以二十年的实践，就构图、用笔、用墨、刻苦研究，终于能表现出大自然的这种意境，创造了一种新风格。所以人家称他“一变古法，以天其幽淡为宗”，别开一种蹊径了。
元 倪云林 清流小亭
55.5cm × 39cm
成交价：192.75万元人民币
（佳士得2007年秋季拍卖会）
清阮元《石渠随笔》说:“倪画寓清膄于枯淡，元人中别开蹊径者。予尝谓他人画山水，使真有其地，皆可游赏；倪则枯树一二枝，矮屋一二楹，残山剩水，写人纸幅，固极萧疏淡远之致，设身入其境，则索然意尽矣。”这一段话在阮氏本意是对云林画含有不满的意思的,其实正可证明云林画的意境,确尽萧疏淡远的极致。清恽南田说得好：“元人幽亭秀水，自在化工之外，有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笔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这可说是倪画的的评。
就元四家山水画的风格和意境论，黄公望是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王蒙是一幅画上山水多至数十重，树木不下数十种，千岩万壑，迴环重叠，都是写出祖国山水的壮丽雄伟的气象，其意境是一种积极的壮美；吴镇山水苍莽沉郁，也是一种壮美。惟有云林的山水，天真幽淡，萧条寂寞，却是一种优美。虽然是有消极的趣味，表现一种没落的思想意识，但在大自然里确有这一种景色，那么在山水画却也不能不有这一种风格啊!
元 倪云林 容膝斋图轴
74.7cm × 35.5cm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这种风格，表现出一种逸气，称为逸格。这是云林一生所追求的，也是他论画的宗旨(文艺思想)。倪云林题自己的画云:“以中每爱余画竹，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吐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视以为麻为芦，仆亦不能强辨为竹，真没奈览者何！但不知以中视为何物耳！”又说道:“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这是说他用逸笔来写出胸中的逸气，使他的画表现出超逸的风格。关于这一点，他是经过长期的努力实践，完全成功了。云林画的真价值，就在于此。
元 倪云林 桐露轩为约斋写山水轴
53cm × 34cm 纸本 1364年
《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
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年版
云林的画上，往往题了很多的诗文，诗文精雅，书法隽美，称为诗书画三绝。诗文书法成为画上有机的部分，使中国画成为一种综合艺术，虽然不始于云林，但云林在这方面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我们在今天看来，云林在画史上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他的技术的创造是应该肯定的。他的现实主义精神和优秀的技术是我们应该学习和加以发扬的。
(注：本文原载《朵云》（中国画艺术丛集）第四集，
上海书画出版社，1982年）
联系客服
